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候,似乎是为了配合人们的离愁,小雨投机取巧地下来了。
刘利敏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愁绪,也象雨丝,轻细而绵密,无所不在,又无需躲藏。
三年原来是可以这样过去的。
几乎还有感到时光在流动,时光就已经交身而过了。
她把班长的职责履行到最后,全宿舍的人都走光了,她才收拾自己的行李,大堆大堆的书,多得拿不动,有些书应该是没有用的了,可就是舍不得扔掉,说有定还会有用呢,再说,每一本书也许都有些值得回忆的过去在里面,多背一点,反正也重不了多少,省得日后后悔。
她的书上到处挤满了她自己的文字,这是她努力的证明,而保送上大学,则是她努力的回报。
毕业留言册放在最上面,她不禁又翻开看,其实有些她自己都能背得出来了,却还是想看,只有看到才安心似的。
她最喜欢看的是陈妃写给她的,很长,没有名言警句,全是陈妃自己的话,但每个字都在敲打她的心灵:
“不要认为我会象白纸一般洁白,白纸只能表示它还可以任意涂抹,不要认为我会象天书一般深奥,我只是在寻找我的真实,不要以为我会象影子一般神秘,我其实一直活得非常坦然。我只是努力写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故事,我是故事里的唯一主角,饮过一杯色彩华美而味道浓烈的苦酒。不必为我嘘唏,也无需为我感慨。这杯酒不是任何女人都敢喝,喝过之后,也不一定能品出同样的味道。我想忠告你的是: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放弃自己的爱或者不爱的权利,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虚荣而滥用自己爱或者不爱的权利。前者是我的经验,后者是我的教训。”
第一次读到这几句话时,刘利敏简直呆住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话已经完全摆脱了女中学生味,而是这些话完全锲入了她的灵魂。
陈妃是懂她的,也只有象她这样是“女人”而非“女孩”的人才会懂她。
这些年来,她一直无力送走自己的过去,甚至有点舍不得送走。留着下来本已毫无意义,可是她跟别人不同,她的过去远远比现在绚丽,过去的光芒可以直照到现在,而现在的光芒,则是昏黄暗淡,根本就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那个瘦长的身影,那个磁性的声音,那把吉他的淙淙声,直到现在仍会在她不提防的时候切入到她的心灵。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她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一个好女孩,一个典型的东方女性!这难道是真正的她吗?
如果可能,她甚至愿意像陈妃那样好好地活过一回,疯狂地爱过一回哪怕也由此毁灭!可惜已经没有这样的男人值得她这样做了,不会有了。
她就只能好好地做女孩,做典型的东方女性,象无数的东方女性一样,掐灭自己的火焰,平凡地走过今生了。
趁着无人,刘利敏软弱长叹一声,靠在床上,合上了留言册。
在这最是寂寞的时候,她就只想看看陈妃的话,让这些话再一次轰过她的心灵,其他人的留言她了无兴趣,何况有些留言她也不愿意再看,特别是其中有一页,写满了火一样的语言,更让她有几分恐惧。
她怎么也想不到,像那样的一个男生,竟会有这样的令人颤栗的激情。
那段文字写的是:“我明知自己不配写这样的文字,也明知说与不说一样没有意义,可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以后我们甚至有可能终生无缘再见,不说出这些话,我不甘心。如果我不曾遇到你,我不会有这样长期的痛苦,不会有这样喷发的激情,不会有任何美丽的梦,不会有任何一点色彩,正是由于你的存在,正是由于我碰到了你,我的生活变得有了色彩。可是我怎么敢告诉你这些,我只能长期积在心底,你是白云深处颠倒众生的女神,我是尘埃中为你俯首低眉的苦行僧。如果你能在即将别离之际注意到我,和我长淡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的学生生涯,我的人生或将因此变得璀璨,可以吗?”
刘利敏读到这些话时非常震惊,想不到一个沉默的人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不过她不可能接受这一切。她不想再有其他什么来干扰她的生活。她的包袱已经够多的了,背不动了。
她躺了片刻,才继续收拾东西,收拾着收拾着,忽然心中一紧,她又要回家了。
回家,多么温暖的字眼,可对她来说,回家只会有更多的噩梦。
她的家已经分裂了,母亲的家和父亲的家各是半璧的家庭。
他们名义上还是夫妻,实际上已经不相往来。
父亲养着小老婆,母亲则在守活寡中尽情地折磨儿女。
大哥花大钱买了官做,但除了作威作福,他做不了什么好事,她根本就不想认这个大哥。
二哥依靠非法贷款得了一笔横财,为了获得暴利,参与走私,不知何日便会落入法网。
两位姐姐都嫁给了大享,为了抢一宗生意,竟然撕破脸皮互相攻击直至大打出手。
这就是那个在当地显赫得令人垂涎的富贵之家。
可在刘利敏心中,这哪里像一个家?
初中时候,刘利敏就已经厌倦了这个所谓的家,可有谁知道她的心。在她的心里,如果富有仅仅是用来制造隔阂和混乱,那富有又有什么意义?
那时候,只有他知道她,只有他安慰她。
如果不是他,在家里耳濡目染久了,她会是什么样的人,恐怕也难说。
她之所以与哥哥姐姐完全不同,是因为在他那里,她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看起来更为平凡的生活,那里他还有个妹妹跟着他,她简直羡慕他的妹妹,她总算明白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手足之情,她才明白了什么样的幸福才是最充实的,原来幸福其实都是源于心灵,平凡而温暖就是幸福。
而她家的人,全让钱给隔离了,他们离生活本该更近,他们自以为一直在享受生活,可他们因为看不清生活最基础的需要,反而疏远了生活。
她倒愿意像他一样生活,甚至,就和他一起,就算没有浓烂的颜色,平淡也已经足够了。
淡淡的关怀,但淡而不断,细细的喜悦,但细而持久,长期地滋润她的心田。
这就够了,就够了呀。
刘利敏抱过吉他,轻轻地扫了一下弦,心又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过去了,过去了……
刘利敏用力扫一次弦,仿佛真要把过去一齐扫飞似的,抬起头时,不由一怔,原来陈妃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处,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