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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泽斌期待着听者露出恐惧畏惧的神情,但他们脸上显示出不约而同的怜悯。

他们把人逼疯,却说你生来罪恶。

朱泽斌得意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语气是偏执的癫狂,“你们为什么不怕我?为什么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眼神很熟悉,那些在妈妈死后来他家的警察就是这么看他的,他是什么很可怜的人吗?他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大恶棍!

梁再冰抹了把脸,真诚地建议道,“我说,有时间去看看医生吧,我朋友家里开了间私人医院,条件还挺好的。”

冯慧也想说自己医院有熟人,但想到离开后会面对的结果,还是默默地低下头。

楚斯点头附和,“如果你需要法律援助的话可以找我,不收钱。”

“你要是还觉得不解气,我帮你去揍那帮小兔崽子一顿。”吕滔用力地挥舞着自己沙包大的拳头。

苏常夏嘴里咬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声音含含糊糊,“你们是不是高兴得有点早,能出去的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和气融融的气氛霎时冷却,横亘在众人中间的矛盾尖锐地突显出来,他们不是在这里开什么谈心茶话会,这是你死我活的搏命游戏。

楚斯收敛了笑容,语气依然是背法条时的流畅,侃侃而谈。

“高考出分前我就知道,对于家境一般的人来说,律师并没有那么好出头,也不是适合谋生的专业,但我还是选了法学,为了那一点可笑的少年意气。”楚斯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的笑。

“研究生毕业我就进律所实习,那工资真是不够塞牙缝的,毕业一年多还一直从家里拿生活费,忙的也都是琐碎的事,与我想象中的正义事业不怎么搭边。”

“转正之后按部就班接case,评职称,人脉广了之后就出去单干,赚的还算可以,比我很多同学混得好不少。”

楚斯话说得轻松,但只有真正学法的人才能懂,一个没有背景的律师走到今天这步有多难,又有多幸运。

“个人律所开业第一天,我忙完剪彩之类的事情,把来祝贺的朋友都送走之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突然有点迷茫。虽然达到了很多律师梦寐以求的高度,但我好像把一开始学法的原因忘了。”

“我跟个朋友说了这个想法,他说我是亏心钱拿太多,让我去接点无偿案子攒攒功德……”

“所以你们真的能为了钱颠倒黑白?”吴长轩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那种,讼棍?”

楚斯偏头想了一会儿,又笑,“怎么能算是颠倒黑白呢,只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让判决尽量倒向我的委托人。”

梁再冰八卦的欲望又开始冒泡,“那你有没有帮该判死刑的人做过减罪辩护?”

“我不喜欢,基本都会推掉,”楚斯抿着嘴,像是挑食的小孩硬被大人夹不喜欢的青菜,“但我确实接过一次……”

吕滔率先抢答,“我知道!他给的太多是吧?”

楚斯冲他笑笑,含义不言而喻,“没有钱再正义的律师也会被饿死。所以他说我赚太多黑心钱也不算没道理。”

“这个世道偏偏是这样,有钱请名牌律师的作恶多,求助无门的都是被厄运砸中的普通人。”

楚斯蹙紧的眉头忽然放松下来,笑容舒展,像是碰壁的人突然找到了开阔明亮的出路,“听他的话去偶尔做做公益律师,我确实感觉好了不少。”

“他们对我感恩戴德,一遍遍替他们受伤或者死去的家人感谢我,为那多判的赔偿或者刑期。”

楚斯半合上眼,艺术家欣赏自己得意之作一般的回味,“求神拜佛只是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真正能救他们的,是我。”

“我想,选法学专业时,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停停停,你是来参加总统竞选演讲的,还是来投案自首的,能不能尽快进入正题?”苏常夏听故事听困了,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催促着。

善明和尚笑容温和,合掌说道,“苏施主,处世还需处变不惊,且听他慢慢道来。”

楚斯的意识好像飘到了云端,穿过久远的云雾回忆着,“渐渐地我对这种感觉上了瘾,我无法忍受他们的泪眼和哀求,更无法忍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们知道的,有时候证据链会缺少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环节,所以为了判决结果的正确公正,必要时我会用点特殊手段取证,”楚斯面上浮起一层悲悯的笑,如爱世人的神,“无法取得证据时,为了帮帮那些可怜人,我会手动补齐那个缺损。”

梁再冰听着哑然失笑,能把非法取证和做假证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真不愧是“法师”。

楚斯凭着过硬的专业水平和灰色手段,常常在庭审中无往不利,但这招终究有不奏效的——

那是一起儿童拐卖案子,张平夫妇三岁的孩子被拐走,不知所踪。

等找回来,小孩却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沾满血污和泥水的幼小面孔,被撞得几乎辨认不清。

当时人贩子打算尽早把拐来的孩子脱手,便连夜行车,顺着狭窄的盘山公路一路进了山。

夜里却忽然下了瓢泼大雨,挡风玻璃被雨水糊得严实,雨刷器徒劳地一圈圈摆动着,看不清前路,等于捂着眼睛走钢丝,跟找死没区别。

人贩子艰难地开着老旧面包车,刚拐过一个弯,车前忽然窜出什么,吓得他猛踩刹车。

拉了手刹之后他冒雨下车查看情况,但路面上除了哗哗流向路沿的积水之外什么都没有。

咒骂几句后,人贩子转头要上车继续赶路,却惊恐地发现车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段,从护栏缺损的地方穿过,半辆车悬在空中。

来不及营救,载着小孩的车转眼就直直坠落到山底,在雨雾中炸起一阵沉闷的轰响,几乎令人心脏骤停。

等警方把坠毁的面包车清理出来,人贩子也抓归案,张平和他妻子已经被折腾去了半条命,满心满眼的都是绝望和怨恨,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只有亲眼看着那个畜生被判死刑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