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厅里,台上的屏幕正在展示一款翡翠冰种手镯。
虽然镯身上染着几片翠绿飘花,可当目光从绿上挪开时,整只镯子却又泛着青色,似是一汪清清碧潭注入其中,光是看图片都觉得漂亮极了。
景岚回到佟兆英身边,此刻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主持人介绍这只镯子的来历。
“主任。”
听到这个声音,佟兆英和梁朕宇同时回了头。
“你回来了。”佟兆英问,“冷吗?”
“没事,不冷。”
佟兆英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臂,“这么冰,还不冷。”
曾韵见状对梁朕宇说:“朕宇,你去让酒店的人送条毯子过来吧,这里面人多是不冷,待会要出去了小景肯定会冻着的。”
“好。”
景岚一句不用麻烦还没说出口,梁朕宇就已经应下去找酒店的工作人员了。
“你觉得这个镯子怎么样?”佟兆英问。
景岚看了眼屏幕,“我不太懂翡翠这种东西,但是看着挺好看的。”
“翡翠养人,也认人,这只手镯就养得很好。”
“估计年头不久了。”曾韵也跟着说了一句,“这么好的镯子万琳居然也愿意拿出来拍卖。”
佟兆英说:“她那孩子不容易,所以散财积福,以求平安。”
“是啊,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这下万琳她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两人说话间,台上的拍卖师给出了起拍价。
听到这个价格,景岚瞳孔一震。
什么玩意?
一个镯子,一百三十八万?
还是起拍价?
今晚这地货币是不是通货膨胀了?
然而还没等她震惊完,立刻就有人叫价一百五十万。
不到三秒钟,价格又被抬到了一百七十万。
“两百万。”
“两百万,还有人要再加价吗?”拍卖师说。
“二百三十万。”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景岚身后不远处传来。
她听着颇为熟悉,正要转头去看时,梁朕宇带着一条毯子走了过来。
“披上吧。”
景岚看着那条毯子,和当时在门外服务员给自己的那条明显不一样。
“谢谢。”
虽然觉得蹊跷,但她也没想那么多,披上毯子期待镯子的归属。
“两百三十万一次。”
“两百三十万两次。”
拍卖师锤子举起,将要落下之时,景岚的余光处一个牌子举了起来。
“两百四十万。”
佟兆英的声音不大,却喊得笃定。
原本几个想要加价的人见出价的人是她,纷纷熄了心思。
然而就在拍卖师再次要落下锤子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从景岚身后传来。
“三百万。”
三百万一出,场内一片哗然。
倒不是三百万对他们来说很高,而是在所有人都默契地卖佟兆英一个面子时,却有人打破了这个默契。
景岚跟着人群一起回头,想看看是谁喊出的这三百万。然而当她看向那声音的主人时,却直直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一条无形的绳子,将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了一起。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一锤定音,手镯有了归属
杜鸣彦收起牌子,在一道道打量的视线中,朝着她走了过去。
景岚收回眼神,听着身后的人一步步靠近。
皮鞋与高跟鞋对齐,他停在了她的身边。
“抱歉佟女士,我拍下这只手镯是想过两天送给母亲做生日礼物。”杜鸣彦微微低头,“还请您不要介意。”
佟兆英笑笑,“杜先生不必客气,拍卖原本就是价高者得,你无需向我道歉。”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待会其他的拍卖品里如果有您喜欢的话,希望能给我一个赔礼的机会。”
佟兆英摆摆手,“不用了,我来也不是为了那些拍卖品的,只不过觉得那只手镯看着水头好,就试着出价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
“不过那个拍卖品里,还有一件和手镯相配的祖母绿宝石戒指,如果杜先生想送给母亲做寿礼,也可以搭配着这个一起送。”
“我知道了,多谢您的提醒。”
听着两人的对话,景岚感觉这杜鸣彦有点不对劲,这件事他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过来解释,怎么还特地要跑过来说一趟。
她正想着,一个声音却转过来落到了耳朵里。
“景小姐。”
景岚暗叫不好,这人一喊自己准没好事。
心中虽然百般不想答应,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好装聋作哑。
“怎么了杜先生?”
杜鸣彦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毯子上。
“今天很漂亮。”
五个字,景岚在心中逐字分析了一遍。
发现并没有其他成分,遂回了一句谢谢。
听着两人一来一回地交谈,梁朕宇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
是错觉吗?
虽然只有短短两句对话,但他感觉两人之间似是藏着许多秘密。
这秘密,是他们同频的证据。
也是他永远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杜鸣彦离开,梁朕宇的手下意识松开。
掌心处,已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拍卖会结束,万琳上台致辞作了一番感谢后,晚宴步入了最后一个舞会环节。
景岚不怎么会跳舞,便带着佟兆英来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刚刚看您喝了些酒,要给您倒一杯热水来吗?”
佟兆英摆摆手,“不用了,这酒度数不高,喝起来和水没什么两样。”
尽管如此,景岚还是让工作人员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了她手里。
音乐声响起。
大厅中央人群自动让出了一片空地。
景岚坐在沙发上,看着舞池中央跳着优雅华尔兹的人们。
有青年男女,也有中年伴侣。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于人群最中心,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
尽管身躯已然走样,舞步也有些杂乱无章,但两人脸上自信幸福的笑容让人们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小瑕疵。
“算一算他们俩结婚也有五十年了。”佟兆英突然开口。
“五十年还能这样一起跳舞。”景岚感慨一声,“挺好的。”
“不过都跳了快三十年了,他俩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是跳得这么乱。”
景岚噗嗤笑出了声,“看来主任您对跳舞很有研究啊。”
“以前那个年代的有钱人三天两头办一次聚会,我当时什么事都喜欢争个第一,就特意去学了跳舞。”
“后面慢慢的年纪大了,就不跳了。”
提到以前,佟兆英的眼神有些怅然。
“比起年纪大,那位奶奶的年纪不比您要大得多。”
“那是有人愿意陪着她乐,她也乐在其中。”
佟兆英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舞步,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自己。
一步一转,岁月匆匆逝去。
曾经那个在舞会上势要盖过所有人风头的少女,如今却坐在人群中,看着别人翩跹而舞。
佟兆英收回眼神,放下杯子想要离开时,一只手却突然伸到了她眼前。
“主任,这么好的场合,不跳支舞岂不是可惜了。”
她抬头看着那只手的主人,灯柱打在她的身上。
钻石闪着耀眼的光,同她当年一样。
“你会跳舞?”
“一点点。”
佟兆英搭上她的手,“小心别踩到我的脚。”
《春之圆舞曲》的前奏响起,这是华尔兹的经典曲目。
方才站在人群中心的暮年夫妻在上一曲谢了幕,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年龄悬殊的女人出现在那里。
她们跳着简单又复杂的步子,有时候还会像卡了壳的八音盒,磕磕绊绊地旋转着。
“看来佟老师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啊。”
没有得到回应,曾韵看了眼身旁的儿子。
只见他望着前方,似是在放空。
可当她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去,目光却落在舞池中央,那个笑得灿烂的女人身上。
在角落,另一双眼睛藏匿在人群之中。
杜鸣彦看得出来,景岚不会跳舞。
也看得出来,她在强撑着自己的窘迫。
他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弱点示于人前,成为他们眼中的笑柄。
杜鸣彦想自己永远不会这样做。
因为所谓的上流人士永远学不会赞叹外来者的勇气,只会挂着虚伪的笑拍拍掌,感谢外来者为他们表演这场滑稽的马戏。
一曲终了,周围响起掌声。
杜鸣彦看着站在最中心的那个女人。
她扬着笑,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掌声。
尽管她知道自己跳得一塌糊涂。
掌声渐熄,在全场将要安静下来的时刻。
他抬手鼓起了掌。
景岚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四目相对,她笑意不减点头致谢。
舞会结束,繁华落幕。
远郊的夜晚,只剩路灯和月光。
车上,景岚见佟兆英已经闭上眼小憩,便将身上的毯子拿下,盖在了她身上。
毯子刚盖上,她却突然开了口。
“今天谢谢你陪我过来。”
她仍闭着眼。
“应该是我谢谢您才对。”
她笑了一声,“以前参加这种宴会的时候,我总是待一会就走了。今天有你在我才能多待一会,我很开心,所以你不用谢我。”
景岚不解,“为什么?”
“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
“可是我看有很多人陪您说话,怎么会无聊。”
“他们陪我说话,是因为不想让我一个人显得孤单,并不是真的想和我说话。”
她睁开眼,“身体好不好,病情怎么样,除了这个我就没听过别的。”
“我想说点其他的,他们也不愿意听。”
“他们说的话,我也不太懂。”
“鸡同鸭讲,还要装作一副聊得很好的样子。”
“而且,我也不喜欢他们那种怜悯的眼神。”
“这么说起来,我这个人倒是挺讨人厌的。”
景岚看着她,那双平日里有神的眼睛此时变得一片朦胧。
似是走入了人生的迷雾中,迷茫,找不到方向。
步入老年,一身病痛,无父无母,无儿无女。
每一个标签,都成为人们怜悯她的理由。
他们或许是好心。
但像佟兆英这样骄傲的人,从内心底就无法接受别人的怜悯。
或许她也偶尔自怜自艾过,但景岚并不觉得她在遗憾曾经种下的因。
她只是在他人的怜悯中走失了。
便开始怀疑起今日的果,是否选择错了。
“是挺讨厌的。”景岚替她掖好毯子,“所以下次记得还带我过来,我替您跟那些人聊。您在边上好好学着,下次就不会鸡同鸭讲,让自己变得更讨厌了。”
佟兆英从毯子里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胳膊。
“没大没小的。”
景岚缩回手,“这不是您要问我的,还不让人说了。”
“我可没让你说得这么难听。”
“主任,忠言逆耳利于行。”
到了胡同口,虽然有玲姨出来接但景岚还是坚持将人送进了屋里。
“礼服等明天我送去干洗,洗好了我再送回店里去。”
“不用了,你留着吧。”
“那这么行,这是您买的我不能要。”
“当初买它时就是想看看它最漂亮的样子。”佟兆英说,“现在看到了,再放在店里也没有意义了。”
“收下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门关上。
景岚走下台阶,门檐的灯照亮了她的路。
她一步步往前走。
高跟鞋的声音在石板路上回荡。
走到一半,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夜空。
没有一颗星陪伴,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同她一样,孤零零地走在这石板路上。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回过了头。
台阶之上,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黑夜的光,模糊不清,看不见她们的表情。
佟兆英只能挥挥手,叫她继续往前走。
走在那月下。
让满天的星落在她身上,陪着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