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神奇的——
看清路明鹤的口型以后,路驰欢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他的心好似被浸泡在温温热热的水流中,原本冒出来的恐慌以及紧张顷刻之间就被抚平,现在充盈着的只有一股温暖以及安心感。
也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他们从小亲密无间地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时间,路明鹤已然将自己的名字深深地刻入了路驰欢成长过程里的每个瞬间。
以至于路驰欢所需要的安全感也只有路明鹤才能给予。
只要路明鹤待在他身边。
他就有种自己又回到家里的感觉,自己似乎依旧还是那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爸爸妈妈以及哥哥们伸出的手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所以。
他从不用担心外面的风风雨雨会有半滴落在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这里。
路驰欢抿了抿自己的唇。
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眸则是乖巧地看向眼前的路明鹤。
路明鹤说完那几句话以后,又是走到门口的位置与医生攀谈了几句,因为治疗舱隔音、外加上两人站的位置距离得路驰欢有点远,所以他并不知道两人说了点什么。
片刻以后。
医生离开了治疗室,并且轻轻把门给带关上了。
而路明鹤则是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一把椅子,放在治疗舱旁边以后便是坐下,那沉稳而又暗沉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路驰欢的身上。
好似真打算陪着路驰欢般。
一瞬间。
路驰欢的心又跟着软了几分。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比较弱,一旦吹点冷风受点凉基本上都会发烧又或者是感冒。
进医院可谓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打完针从医院回来以后,路明鹤也是这么陪在他身边。
给他换额头上的冰贴又或者是擦脸上的汗水,口渴了以后还会小口小口给他喂水,路驰欢一旦有哪里不舒服,他都能很快注意到。
他这个哥哥。
对自己的确是好得没话说。
想到这里路驰欢的心里又泛起了几分懊恼。
说实话。
他其实并不后悔主动进入虫巢之中安装爆炸装置。
毕竟自己保命的手段比较多,即便进入虫巢之中安装爆炸装置,存活下来的概率肯定也要比路明鹤存活下来的概率高上几倍的。
无论如何。
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路明鹤自我牺牲的。
只是到现在路驰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觉得自己当时给路明鹤注射昏睡剂的举动太过于强硬了,如果当时给他们的时间再多一点的话,或许他有更柔和的方法解决。
想着想着。
路驰欢又是忍不住屈起手指在治疗舱的玻璃盖上轻叩了几下,像是只发出了点动静、从而试图吸引路明鹤注意力的小动物般。
路明鹤垂下眼帘看过来。
就见路驰欢半是愧疚半是不好意思地向他笑了笑。
那双眼睛乌黑而又水润,像是蚌壳里那柔润明亮的黑珍珠般,唇瓣则是张张合合,依稀可以从他的口型看出,他似乎是在说——
“哥。”
“对不起。”
路明鹤的手指一颤。
他几乎是要下意识地开口说没关系,然而目光触及到路驰欢那条血肉模糊的左臂以后,他又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唇,眉头拧起。
目光匆忙地从路驰欢身上一滑而过,似乎是担心自己对上那张脸以后,心神就开始动摇了。
毕竟。
他的定力在对上路驰欢以后,就开始变得很差了。
路驰欢见路明鹤并没有给出回应,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用力揪了下,他讪讪地放下了自己的手,一时之间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完蛋了。
自己这回真是把他哥给气狠了。
而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平日里在与路明鹤的相处之中,基本上都是路明鹤向他走了九十九步,他只需要踏出剩下的一小步主动接受就好,所以现下路明鹤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是自己太自信了。
他哥也是活生生的人,肯定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以及脾气的。
路驰欢忍不住想要伸手敲几下自己的脑袋,但又觉得自怨自艾也没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怎么哄好他哥,让他和自己开口说几句话。
一旦这话说出来了。
之后想要和好也就容易了。
这会儿他蹙着眉头思忖了半晌,却是被左臂伤口上泛起的痒意打乱了注意力,压根就无法冷静思考。
那痒意好似是从骨头缝里面冒出来的,让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挠。
他忍不住扭头。
就见左臂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似乎在治疗舱以及药剂的作用下、正一点点地开始自我愈合。
仔细看的话。
伤口与之前相比似乎小了点。
而且身上其他地方摔到又或者是磕到的地方也不痛了。
这药剂里面似乎加了点其他的东西,以至于路驰欢身体的最深处似乎泛起了几分满足感以及饱腹感,这让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像是只吃饱了的小老虎般。
疲倦感以及困意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意志,让他不自觉地打了几个哈欠,眼皮也有点沉重。
路驰欢自从潜入虫巢起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外加上又在那古怪的银白色宫殿里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因此现在几乎抵抗不住困意,一闭上眼睛就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甜。
等他再次醒来以后又是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治疗舱里了。
他似乎正躺在医疗室的单人间里,身下是松软而又干净的床,手臂上的伤口似乎也重新被人包扎好了,浑身上下几乎是清清爽爽的。
耳旁则是医生与路明鹤对话的声音,“…他的身体体质不错,所以药物基本上已经完全被吸收了…先前我估算的治愈时间可能稍微长了点,大概只要再在治疗舱里待上三天左右……”
“伤口应该就能痊愈。”
“左臂外面的伤口虽说在治疗舱的作用下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但实际上内部的肉还没长好,所以最好不要有什么大动作。”
“另外也要注意饮食,不能吃辛辣以及口味重的东西。”
说到这里时医生又是停顿了下,然后正色看向面前站着的路明鹤,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又认真。
“最重要的是——”
“伤口里的血肉生长时结痂的地方可能会很痒,所以你最好制止他、不要让他伸手抓挠。”
路明鹤点了点头。
他尚且还没来得及说点儿什么,就听见旁边的病床上发出了声“嘎吱”的声响,只见路驰欢撑着自己的额头坐了起来,目光尚且还有点茫然。
他盯着自己身上新换的衣服看了两眼,片刻以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皙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胸前的衣服,脸颊也跟着涨红了几分。
看向医生的目光里则是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我不是在治疗舱里面治疗伤口么,怎么…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我身上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是、是有谁给我替换了么……”
说到最后。
他的声音听起来都结巴了几分,好似是难以接受般。
身上的这件衣服明显不是他的。
不仅和他平时穿的衣服相比大了几个型号,而且穿在他身上的时候更是松松垮垮,稍微一不留神就会露出大片的锁骨以及肩胛。
医生见状连忙澄清道,“药剂全部被吸收以后就可以出治疗舱了,原本我想把你叫醒…但是首领看你睡得很沉,因此也就没打扰你……”
说着。
他又是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路明鹤,然后说道,“至于衣服,也是首领亲自给你换的。”
一般来说。
其实从治疗舱出来以后。
基本上都需要冲洗个澡,如此一来的话才能把皮肤上残留的药剂成分给彻底清洗掉。
当时。
医生听见治疗舱停止运转的声音以后,便是打算进入治疗室。
然而他尚且还在治疗室的门口,手已经搭在门上、将门打开了条缝,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时,就见首领已然是伸出了手,将昏睡的路驰欢从治疗舱里捞了出来。
下一刻。
对方又眼明手快地用大浴巾将路驰欢用力一裹。
紧接着。
就把人抱入了旁边用来冲洗的浴室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医生插手的余地,甚至那速度之快。
更是叫他什么都没有看清。
因为想给首领留些脸面,所以医生并没有如实把自己看见的画面说出口,这会儿他略微用言语修饰了一番以后,便是闭上了嘴。
老实说。
新首领与前首领之间的氛围实在是过于古怪。
他有点待不住。
因此这会儿医生给路驰欢开了几支口服的药剂以后,便是找了个借口便是离开了单人间。
然后给路驰欢以及路明鹤他们两人留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咳。”
路驰欢不自在地干咳了声。
眼看着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路明鹤两个人,他又是颇有几分不自在地扯了扯快要从肩膀上掉下去的t恤,脸颊上的热意依旧没有消褪下去。
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因此半晌才颇有几分犹豫地偷摸着瞄了身前的路明鹤一眼,然后哼哼唧唧地说道:“哥。”
“那个…麻烦你了。”
“其实我自己换衣服也是可以的,下回你把我叫醒就好了。”
路明鹤听见这话以后轻微地拧了下眉头,看向路驰欢的目光复杂而又无奈,片刻以后才是扯了扯唇角,然后用略显冰凉的嗓音开口道:
“不给你换衣服的话…我又怎么知道你身上那么多小伤口呢。”
这话一出。
路驰欢顿时缩了缩脖子。
在这件事上永远都是他理亏,以至于他也没发现路明鹤话里的漏洞。
他张了张口。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也跟着下意识地蜷缩,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路明鹤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心想着自己得说点什么才好,因此此时又干巴巴地辩驳了句,“但是…打架一般都是会受伤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路明鹤不喜欢这个答案。
他一瞬间想起了自己进入虫洞以后、路驰欢替他抵挡下来的几次伤害,呼吸又是重了几分。
“但是。”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如果不是为了帮我的话……”
“你也不必受伤。”
事实上比起自己受伤他更不喜欢路驰欢受伤,自己痛的话他还可以忍受,可是欢欢露出疼痛的表情、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
与其说方才的沉默是在与欢欢生气,倒不如是在与自己生闷气。
他直面了自己的弱小。
以至于内心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一旦手边无事可做的话,脑海里就忍不住开始反复的设想并且开始担心,担心下回这种情况再度发生时,自己依旧什么也做不到。
路驰欢不知道路明鹤在想什么。
但见事情再度回到原点以后,他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想着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他哥哄好。
自己也当真是嘴笨,干什么总往路明鹤的雷点上踩。
于是他挠了挠脸颊。
换了个坐姿以后便是打算正儿八经地和路明鹤道声歉。
然而路明鹤却是深吸了几口气,他的情绪似乎有隐隐几分失控的趋势,现下他的喉结跟着用力滚动,声线听起来也有一丝紧绷。
片刻以后开口道:
“抱歉。”
“我想先离开下……”
路驰欢见路明鹤要离开当即便是有几分紧张。
要知道。
话如果迟迟不说开的话,心里的那个结反而会缠得越来越紧,到最后也无法轻松解开了。
他急中生智。
这会儿捧着自己的左手手臂故意倒抽了口凉气,声音里也流露出几分压抑的痛楚来,原本清亮温软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痛…好痛……”
路明鹤猛地回过头来。
他快步走到病床边坐下,扶住路驰欢单薄清瘦的肩膀以后,又急急忙忙地要检查对方的手臂,“哪里痛…我现在就去叫医生过来……”
路驰欢用完好的那只右手抓住了路明鹤的手腕。
故意往他怀里缩了缩。
确保对方这会儿逃不了以后,才是抬起了那双干净而又狡黠的双眸,此时他的面颊红润,唇角也含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哥。”
“刚才骗你的。”
“谁叫你一直不和我说话,所以我只能把你骗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