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
偌大的右翊军军营中再不复之前的欢声笑语。
无数痛苦的低吟在营帐内此起彼伏。
那些是被炸弹炸伤的伤员的声音。
因为炸弹内含有铁屑,那些细小的铁屑早就深入到他的肌肤里,深深镶嵌在肌肉内。
每一次呼吸,都会引得伤口剧烈作痛。
曹成脸色煞白的站在大营外,他身后站着朱克等武将。
曹成抬起脑袋,看向夜空。
今夜的月亮十分明亮,不知为何以往柔和的月光,此刻在他眼中竟然也泛着几丝惨白色。
“将军,要不咱们撤回大夏吧。”
身后一名小将眼睛微红,他实在难以相信,沈毅安会如此冷酷无情。
五万士兵在他眼中,竟然是那么不值一提。
“还有十天便是中秋了吧?!”
曹成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回答那名小将,而是说了这么看似毫无头绪的一句。
他们哪里知道,原本,在曹成的计划中,只需三天便可拿下北凉。
如果一切顺利,曹成甚至可以率领他们,带着满身军功,赶回去过一个中秋。
只是事与愿违,萧战手中那些拥有无敌战力的大炮却是狠狠给他上了一课。
“是的,将军!”
那名小将摸着脑袋,只能讪讪回道。
“小李子,曹叔叔若是没记错,你今年刚好十六岁吧。”
曹成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稚嫩的小将。
被唤作小李子的小将点点头:“是的,将军!”
曹成的思绪像是一下子被拉远了。
“三年前我与你父亲对战大乾时,你父亲为我挡了一刀,惨死在战场,他临死前,我答应他要帮他好好照顾你!”
“时光过的真快,一转眼都三年过去了,你也长大了。”
曹成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继续道:“小李子,你待会换身便装,带着两个人悄悄回去吧。”
小将脸色一怔:“不,将军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曹成伸出粗糙的大手,一脸慈爱的摸了一下小将的脑袋:“傻孩子,你曹叔叔可是右翊军的统帅,大夏的战神,等曹叔叔打败萧战,拿下北凉便回去,你先回去帮我看看奶奶。”
“他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你回去告诉她,就说等我拿下北凉就回乡下去看她老人家!”
曹成口中的老人家正是他的亲娘裴氏。
裴氏是个农村人,一直生活在曹家村,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他曾经将老太太接进过玉京,但老太太却过不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只待了那么两天,便急着回乡下了。
他还能清晰的记起老太太临走前对他的唠叨:“成儿,娘年纪也大了,你爹走的又早,你现在当大官了,但可不许欺负人,你爹和你娘都是贫苦百姓出身,你可不许学那些王公贵臣仗势欺人。”
“娘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娘知道为人要心善,处处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只有这样别人才会对你掏心掏肺!”
那时,曹成因为急着要出征,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裴氏见曹成心不在焉,只是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这么大了,还没娶妻,战场上刀剑无眼,娘真担心哪天你战死沙场,连个给你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娘见李默不错,不如你就收她当干儿子得了。”
“那娃娃心细嘴甜,娘一见他就开心。”
曹成见老太太还想开口,便急着道:“娘,孩儿知道了,等我忙完,就下乡陪您!”
裴氏无奈只能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想到这里,曹成眼底隐隐有一丝不舍。
北凉,或许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他不忍的看向李默那稚嫩的脸颊,强忍住悲伤,笑道:“小李子,你回去代我向奶奶问好,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
李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双微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曹成,他语气坚定,重复道:“将军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曹成露出一个苦笑:“孩子,听着,这是我对你的命令,现在,立即,马上回去收拾包裹!”
“朱克,你安排两个得力的老兵,送他回去!”
朱克跟随曹成征战多年,他何曾看过曹成如此模样。
自然也猜到了一些。
他哑着嗓子,心中忍不住涌出一丝悲戚,而后重重点点头:“将军,请放心,李默就交给我吧!”
说完,朱克便拽着牛脾气的李默消失在营帐深处。
见朱克和李默两人消失在远方,众人便不再言语,而是抬头仰望夜空。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沈毅安的营帐中冒了出来。
他双眸泛着如鬼火般的碧绿色。
来人正是鬼厉。
他随意的看了一眼曹成等人,便发出一道桀桀桀的坏笑,迫不及待的隐入了一处营帐中。
那里正是伤员所在的营帐。
曹成紧咬嘴唇,手指攥的咯吱作响。
他身后那些武将亦是一脸愤慨的注视着前方。
那里住着他们的子弟兵,即便他们受伤了,甚至是丢了武器,无法上战场了,可他们依旧是曾经为大夏立下不世之功的好男儿。
可现在,大夏却将他们弃之如敝履。
众人只觉心脏仿佛是被利器扎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不停的滴答滴答在往下流。
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是第一天职。
他们可以不尊重沈毅安,但却不能不尊重明帝的懿旨。
不多时,那处营帐内再无伤员们痛苦的低吟声,变得十分安静,在夜幕下,安静的有些渗人。
……
与此同时,剑门关中军大帐。
萧战静静看着突然多出的三名老头,笑盈盈的再次把目光落在了宴介身上。
他目光幽幽,颇有些意味深长。
霎时间,宴介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扒光了羽毛的鸡,赤条条站在萧战面前,他有些无语道:
“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武了?!”
宴介有些摸不准,若是真的,那眼前这位新任的镇北王小小年纪,城府也太深了。
萧战没有反驳,而是笑着点点头:“知道。”
今夜宴介既然肯带着这三个老妖怪过来,定然是打算摊牌了。
在萧战看来,面对像宴介这样身怀浩然正气的正人君子,坦白才是对他的尊重。
宴介手指一抖,有些怀疑人生:“那之前你还装作不知道。”
萧战摆摆手,表示与自己无关:“前辈,是您老要装寻常夫子,小子我也只能硬着头皮陪您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