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尸体,没有直接人证物证,怎么定罪。
警局如何审讯张忠姜姜没兴趣,即便是她有兴趣,扫黄、缉毒也不会让她参与。
她在等。
等张忠受不了心理的折磨,主动找她。
人有三把火,头上一顶,两肩一顶,谓之阳火。
举头三尺有神灵,第一把火,照亮地狱之火。地狱之火中,阎王在中间,黑白无常伴左右。众生众面。张忠头顶的阎王,是一个有着无数脸孔,面面无眼,青黑的恶鬼。伴着阎王的无常,均是女人,一头三面,赤裸着身体,一个浑身长满乳房,一个浑身长满生殖器。
第二把火,第三把火,分别在左右两肩。一把善,一把恶。
头顶之火,沾了人命自灭;善恶之火,恶念多善弱,善念多恶弱,善恶到头,便会熄灭。三把火灭两把,便能看到与自己有关的恶鬼。
姜姜回家,站在玄关处换鞋。抬头看向客厅,客厅中安安静静,只有秦二狗坐在一旁陪鱿鱼玩。
她走过去,无声问,怎么了?吵架了?
秦二狗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体重称。
姜姜挑眉。
“爸妈,我回来了。”她喊了一声,放下包,坐到了餐桌旁。“饿死我了。”
宁安走过来问,“怎么这么晚?”
姜姜接过饭,一边吃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现在是扫黄和缉毒联合办案,说是可能还有其他这种蒙骗、迷奸女孩,以毒品控制女孩卖淫的地方。”
宁安抬头看了一眼跟着姜姜回来的女鬼,维扬下巴,“她怎么回事?”
姜姜看了赵新蕾一眼,眉头微蹙,“谁知道。”她引导着她到了春华花店,继而找到旅馆。可旅馆除了她并没有其他魂魄。不知是离开了还是魂飞魄散了。
“你该去找张忠,跟着我也没用。”她对赵新蕾道。
赵新蕾不动。
宁安见她年龄小,轻叹一口气,装了一碗饭出来,插上三根香。“她的八字给我,给她烧身衣服。”供鬼的米饭要压的实,高高隆起,顶上抹原,形似坟头。
姜姜从包中拿出档案袋,报出她的八字。宁安惋惜,“十五岁都不到,可惜了。”大多数魂魄会保持死前的样子,许多时候,看到伤痕就能猜出他们是怎么死的。“秦二狗,去仓库拿身衣服来。”
秦二狗应声,很快拿出了陶盆与纸衣。蹲在院子中,将衣服以及她的生辰八字,一同焚烧。
赵新蕾没有收到。
姜姜惊讶,收不到只有一种可能,八字不对。
要么这只鬼不是赵新蕾,要么赵新蕾的八字不对。
她拿着资料里的照片与女鬼对比,比来比去,看着都差不多。
“惨死的女鬼不都差不多吗?”秦二狗道,“你看她,头发被剪的秃一块短一块的,满脸被打的青紫,眼珠还被挖了。”他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鬼,“下巴嘴和照片倒是像,但下巴、嘴像的人多了去了。”他转向姜姜,“你为什么觉得她是赵新蕾?”
姜姜拧眉,她是查赵新蕾的时候看见女鬼的,女鬼引导着她一步步查到了春华花店,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女鬼就是赵新蕾。如果她不是赵新蕾,她是谁?
张忠在监狱几进几出,加在一起坐了十几年的牢,他懂规矩,也懂法律。他认了提供卖淫场所,组织卖淫,却不肯承认意图迷奸以及毒品犯罪。
迷药?
迷药是他自己喝的。他们查医疗记录就可以了,自从前几年他被割了,不得以变性,就一直少量用迷药来平衡激素以及雌激素的副作用。
吸入式麻药?
不知道啊,可能是那几个来开房的年轻人带来的。
“这只鬼分高,完成这一单我这个月的任务可就完成了。”姜姜硬拉着秦二狗回警局加班。
分值高也意味着,怨气重,并关联着其他冤魂。
秦二狗翻着生死簿,地狱前几年也改革了,跟高科技星球合作,挪了一个界层专搞研发。研发来研发去,生死簿上无数条信息还没录入全。他懒得下去翻生死簿了,算了下赵新蕾出生的时间,开始在系统里对比。阴司的高层以及工作人员,多是老鬼,他们当人的时候根本没有科技一说,后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下面,哪里懂什么科技,到了人界才慢慢学起来。
秦二狗问,“不是赵新蕾是谁?”
姜姜道,“与赵新蕾认识,或许关系还不错的另一个受害者。”她拐入警局,利落的停好车,抽走秦二狗手中的平板。“你在车里等我?”
秦二狗摇头,“我去找谷新一。”今天谷新一夜班,下午还说晚上值班没什么事,约他打游戏。
姜姜去审讯室,意外的在走廊遇到了央灵槐。她问他,“组长,你好了?”
央灵槐先向她道谢,而后表达歉意。“原本想着保护你的,却没想到着了道,反倒让你照顾。”
姜姜笑道,“没事,举手之劳。”她私下查了央灵槐的资料,通过八字查前世今生的记档,竟然没有找到他的前世。没有前世的魂魄,要么是前世罪大恶极,要么便是天上下来历劫的。可天早塌了,没有历劫一说了。若是罪大恶极,为什么他又在功德簿之列?
两人一起走到审讯室旁的监控室。监控室中扫黄、缉毒的老大都在。缉毒去年来了一个新人,姓勾,叫勾引。一门三代缉毒警,两个烈士,一个警号传了三代。缉毒组长有心培养他,亲自带了一年,今天放手让他自己审讯,也是想考察他。
勾引大学学的是电影,在影视圈干了三年,跟着秦二狗,前途无限,钱途也无限,后来不知为什么不干了,通过社招进了警局,治安干了一年,然后直接调入缉毒。
姜姜不喜欢他。她刚调来G区的时候,在食堂看到了他,很开心的跟他打招呼,他冷着脸嗯了一声,转身就走。热脸贴了冷屁股,那天气的她多吃了四个大鸡腿。
央灵槐走到监控室,请求道,“我查失踪案查到了他身上,待会儿能不能留十几分钟给我?”
缉毒与扫黄的组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对姜姜道,“待会儿你去审。”他知道姜姜比他查到的更多,只是不知她的消息来源于何处。她不说,他也不问。并非因为信任,而是他清楚知道,即便是涉及了多年前的旧案或是杀人事件,也不会让他继续追查下去。他无法参与,可姜姜或许可以。掌握着的资料越多,其他组便越是需要她,她才能尽早离开这间破旧的办公室。
姜姜心中惊讶,却点了点头。她提出要求,“组长,待会儿我进去之后,你能不能在三分钟,五分钟,七分钟的时候关一下审讯室灯,一次十秒就可以。”那个鬼站在他张忠旁边,张牙舞爪。她有些担心,眉头不自觉拧起。警局正气足,又有獬豸守护,若非恶鬼化,是进不来的。
姜姜看着单向玻璃,观察着女鬼。央灵槐看着她,观察着她。
看了一会儿后,她拿出手机发消息。【G区警局驻守的獬豸是谁?】
对面即刻便回复了。【三界二十四层的三十二。】
【我没看到它。】警局之上有它的气味,却不见兽。
【大概又跑去哪里玩了,三十二一向玩忽职守。】
姜姜收起手机,继续看着隔壁。张忠很精明,除了组织妓女卖淫,为妓女提供卖淫场所,余下的他一概不认。即便是勾引用他被人割了鸡蛋攻击他,他的神色也没有一丝变化。
扫黄的江楚拿下耳机,他们干了这么多年,到了这里已经明白了,审不出来东西了。他看向央灵槐,“央组长,这个人既然是你们查的,是不是该和我们共享下资料?”
姜姜看了央灵槐一眼,央灵槐对她笑了笑,似在安抚她,然后拿出文件袋,从里面拿出资料档案的复印件,一一摆放开。“我们是在查赵新蕾失踪案时查到张忠的。”
查失踪案,应该先询问报警人,不过因为时隔多年,赵新蕾的父母有了新的生活,又对她不再过问,他没有选择上来就去问她们,而是找了赵新蕾念书的学校,调了她的档案,联系了教过她的老师以及她的部分同学。
他拉来白板,在白板上写下赵新蕾的失踪日期,以及几个序列号。
“第一个疑点。”他看向江楚以及缉毒的陈豪。“赵新蕾是失踪前一个月才住校的,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由家中司机接送。”她为什么突然住校?“当时与她同宿舍的有三人,两人在国外定居,暂时联系不上,还有一个拒绝见面,但是她告诉我,赵新蕾住校是因为与父母发生冲突,她的父母断掉了她的生活费与学费,她是不得已才住校的。”她的成绩优异,凭借着成绩,学校同意让她先住进宿舍,住宿费从下学期的竞赛奖金中扣。“可赵新蕾的老师们,以及与赵家人相熟的人都说,赵父赵母十分疼爱赵新蕾,赵新蕾也很懂事,认为发生足以让父母狠心断掉未成年学费、生活费的争执不可能。”
监控室有椅子,两把,江楚与陈豪一人坐了一把。姜姜看了看他们,江楚看了她一眼,“让你坐?”
一般人听上司说这种话,都会推让,可姜姜不是一般人。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那你起来。”
江楚心中一梗,脸瞬间沉了下去。他没带过姜姜,却听A区的扫黄说过她。听说在一次任务后,她负责给失足女录口供。当时也是扫黄缉毒联合办案,缉毒想从这些妓女口中得知毒品信息,少不得对她们和颜悦色,甚至还找了一个擅长做思想工作的女领导亲自给她们做笔录。女领导在一旁劝她们好好改造,戒了毒,去学门手艺,忘记一切,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她直接道,“嫁什么人,又吸又卖,人家倒了什么霉,娶你们这样的。”女领导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一张嘴便似炮仗一样不停,说她们一日为妓,终身为妓。又说什么妓女是最低等的,催促她们赶紧交代,也不知她们有什么病,待会儿还得消毒。每一个字都在羞辱贬低她们。其中一个心理崩溃,当场便从窗户跳了下去,幸好不高,只有三楼,摔断了一条腿。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性从业者的鄙夷与厌恶,便是督察询问,也不肯认错,道歉更是不可能,一点软都不肯服。与督察对着拍桌子,大喊“妓女要什么人权,要人权别去当妓女啊。”喊的整个警局都能听到。扫黄的供不起她这尊大佛,她便又被调去了追逃。没有停职,没有被开除,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后,她的父亲以她的名义给缉毒处捐了一千万,用以研发新型毒品,又捐了五百万给戒毒机构,用以研究针对试毒缉毒警以及吸毒人员的救治。
若说她刻薄,她又没架子,与绝大多数人都能相处的很好。开着六百多万的豪车,穿着几十一条的裤子,吃着食堂一成不变的饭菜,去孤儿院、养老院做义工……追击犯罪嫌疑人时,毫不犹豫就开车撞上去,够勇够拼胆还大。
听A区主管缉毒的局长说,她鄙视厌恶性从业者或许是源自她的父母。她的父亲在给局里捐款时,委托律师给局长带了一句话:为了一个妓子兴师动众,当真是公平公正,在下佩服。
江楚收回思绪,继续听央灵槐说。
“第二个疑点。”他一边说一边很快的在白板上写下关键字词。“我走访了赵新蕾所在中学附近开了超过十五年的店铺。有一间自习室认出了她。通过自习室老板的回忆,在赵新蕾失踪前半年多,她就几乎每天都在自习室学习,并常常留宿。”赵新蕾是家中独生女,住的是繁华区的独栋别墅,她除了卧房还有属于自己的舞蹈室、书房,为什么她不回家,要寄身在逼仄的自习室?
“第三个疑点。”央灵槐将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他醒来就匆匆来警局了,一口水都没喝,现在喉咙干涩的直发痒。
姜姜拿过一瓶水拧开递给他,央灵槐看了她一眼,“谢谢。”
姜姜微微偏头,站在他身后的女鬼对她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
“我查了赵新蕾的医疗记录,她花粉过敏,极其严重。”曾有两次因为花粉过敏引起喉头水肿,去医院急救。“所以,她为什么会去花店?”他拿出从春华花店买的花,“这花虽然是月季漂白的,但是花蕊中依然残留了少许花粉。赵新蕾过敏这么严重,怎么会主动去买花?”
第四个疑点。赵新蕾失踪后,她的父母只找了两个月,之后便不管不问了。态度的转折是在报警半个月后,因赵父是企业家,每年纳税额不少,加之那段时间治安较好,没什么刑事案件,所以赵新蕾的失踪是由刑侦协助派出所走访调查的。前半个月,赵父赵母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追问,也曾发动了亲属,雇佣他人分发传单,在网络上寻人。可半个月后,他们突然不找了。
“当时赵新蕾失踪的A区成华街区发生了一起恶性枪击案,所有人几乎都被抽调到了这个案子上。”枪击案破坏后,成华街派出所所长曾打电话给赵父,向他说明走访结果。那时赵父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之后大案小案一直不断,加之陆陆续续有人失踪,便每人将多余的精力放在赵新蕾身上了。”父母不找了,要么是知晓了她的消息,要么便是放弃她了。“还有,所长说所里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要求销掉赵新蕾失踪的报警纪录,因对方不能准确提供报警人的身份信息,又不肯留下自己的信息,所以派出所没有将记录注销。反而怕有什么情况,将这段通话录音也一起保留了下来。”他又咳了一下,“所有的录音我会发在公共四号文件夹中。”
他在白板上点了几个点,“暂时我们查到的就是这么多。我认为,可以接触询问去过旅馆的年轻情侣,他们之中有些是真情侣,有些则是被男朋友蒙骗卖去那里的。”他拿出一份名单,“这些名单,是这半个月我们跟踪追查出来的。”
食堂里,正一边吃宵夜一边玩消消乐的谷新一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妹让我帮她在人口系统内对一张图。”他将手机竖在秦二狗眼前,“这是人像吗?”手绘图,画的倒是不错,只是途中的女人贞子一样,黑洞洞的眼,能看得清的只有下巴。头皮一块一块斑秃,还不如贞子漂亮。“就一个鼻尖和下巴,怎么对?”
秦二狗喝了一口G区警局食堂特供喝咖啡,一般嫌弃他又苦又涩,一边又屡屡回味,忍不住尝一口,再尝一口。“对失踪人口,十二至十七岁的女性。”
谷新一看着他,“她又把案子资料带回家跟你们一起探讨了?”皱眉无奈,想想又觉得好笑。宁姜姜一贯任性妄为,也不是一两天了。系统内的规矩,工作中的事情不可以透露给家人。可她呢?被警告了一次又一次,还总是把正在办的案子,未结的案子拿出去说。似乎每天他们不听姜姜说说案子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样。“这是什么案子?”
秦二狗始终低头打游戏,“没问,好像是什么失踪案。”她追的是鬼,不是人。破案不过是为了帮鬼鸣冤,消了鬼的怨气,让他们自愿入地府受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