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时承煜感觉到原本干涩枯涸的丹田,瞬间被什么涌入充盈着,“棠棠...”
时承煜抬头,却看见了沈初棠被泪湿的眼眶。
时承煜说他没有遗憾了,可她还有好多好多未完成之事。
“时承煜,落寞死去,不该是你的宿命。”
他这样好的人,合该渡劫飞升,永远高站在神坛之上,受万人敬仰。
时承煜想反驳,可意识却渐渐昏沉,眼神里是无措跟不舍,很快就倒在了沈初棠身上,手中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沈初棠的泪珠落下,最后看了一眼时承煜,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慧枝。”沈初棠走出洞府,看见等在外面的慧枝,叫了一声,在他看过来时同样施了个了无咒。
苍梧峰被她恢复成原样,草地上种的不再是噬欲花,而是芫花,小巧的紫色花瓣,温柔地盛开。
离开苍梧峰以后,沈初棠去了鬼界,虽然有些事她无法控制,但确实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与鬼王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涉之后,沈初棠才松下一口气。
她在魔域召集了魔兵,还有那些半魔。
混元丹竟然能吸取时承煜体内的魔气,那是不是同样也可以吸取那些半魔体内的魔气。
沈初棠在魔域结了一个阵法,催动体内的混元丹吸取着那些半魔体内的魔气,最后让魔兵寻了个地方将他们安葬。
事实证明,沈初棠想的没错。只是她有些好奇,天道并未阻止她,大抵是看她快死了,也不在乎她会做什么了。
海棠树林里,沈初棠倚靠在小时的墓碑旁,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风吹树动,花瓣片片落下。
【诶,还在吗?】沈初棠问道。
【我在的棠棠!】
【不是问你。】
【那个、天道大人也在。】
【行。我还有个要求。】沈初棠认真说道,回忆着什么,【我那日在魔宫后殿,看见一株海棠树,被阳光照耀着。】
魔域不应因为是魔域,便是暗无天日的,偏见难消,但如果可以,她想让魔域也同样有阳光和风雨。
【可以。】天道应下。他从未想过,一棵化形的海棠树,也会让他生出敬佩之情。
【算作你我的约定。】
沈初棠笑笑,也从没想过还能有和天道作约定的一天。
【到时间了,记得叫我。】
沈初棠说完,阖上眼眸,轻柔的微风吹在她的脸颊上,已经记不清上次睡个好觉是什么时候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沈初棠在梦里又想起了许多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那时只是一棵海棠树,不懂什么神魔大战,只知道时承煜开始经常很久才回来一次,最后一次回来时,她结的果子还没成熟,到后来,那些果子熟过头,掉在地上腐烂,她再也没等到他回来。
她那时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如今,是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了。
这几日剩余的几大修真门派都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清剿魔兵。
无上宗的苍梧仙尊那日被魔域的女魔头重伤之后,不仅没有死,反而修为更上一层,人们便说是天意如此,邪终究是不能胜正。
上一次,是沈初棠带着魔兵攻打到无上宗山下,这次,几大门派已带着人到了魔域地界。扬言要放一把业火烧了魔域。
沈初棠便在这时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身红衣,仿佛与身后暗红色的山融为一体。
青蔓跟赵青云都在,南遥也在,还有其他几位掌门,有的在前方列阵,有的在后方等待支援,准备着打一场硬仗,可他们不知,沈初棠今日是自己来送死的。
沈初棠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些感慨,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们一面。
青蔓已经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以前她还觉得沈初棠尚有理智,可她连苍梧师尊都伤,如今她只觉得心寒,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她一般。
“沈初棠,你可还记得无上宗宗规?”青蔓哑声问她。
沈初棠嗤笑一声,“宗规那么多条,谁记得住?再说我早就不是无上宗的人了。”
“无上宗宗规第三百七十四条。”
背叛宗门者,诛。
“背叛宗门者,诛!”
沈初棠在青蔓未说出口前,便已经想了起来,眼眶发热,曾经连剑都提不起来的最弱的药修,如今也能举剑指着她。
她竟有些庆幸,青蔓从今以后再也不需要她的保护了。
“众弟子听令,立阵,起剑!”
青蔓厉声喊道,数不清的剑飞向半空,指向沈初棠,可她却迟迟说不出下一句话。
沈初棠静静看着,她在等,她是要死,可不是要死在这些剑下。
空中的剑迟迟未动,人群中开始有人不满地抱怨,蠢蠢欲动,正当青蔓准备开口时,却有一柄黑剑突然从阵后冲了过来,穿过沈初棠的心脏。
【棠棠!】
疼吗?说实话是疼的,心灵上的疼痛要大过身体上的疼痛,好像灵魂也被刺穿一般,耳边的声音慢慢都被风吹散,眼前的一切也都慢慢模糊。
沈初棠还想笑着面对,可却连表情也做不出来,一瞬间,好像什么在慢慢消散......
对不起,还有再见......
无法说出口的话,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旋,直到失去意识。
沈初棠身影消散的那一刻,一道金光从天上照耀下来,打在时承煜身上,白衣白发上披了一层金光,宛若仙人。
于此同时,魔域的天不再昏暗,变得明亮起来,天道兑现了对沈初棠的承诺,让魔域有了白天黑夜,阳光风雨,还有一年四季。
只是这世上,再无沈初棠。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空中的的剑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的时候,众人才回过神。
苍梧仙尊飞升了,得道成仙,女魔头魂飞魄散,魔域的魔气消散,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被雨水冲洗过一般干净。
声势浩大的讨伐,就这样匆匆收尾。
青蔓有些茫然地摸了下脸,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泪痕。
晚夜已经回到手中,在手中震颤,然后猛地断裂成几段,时承煜静静看着,方才也不知为何,好像心底有一道声音,要他这样做。
晚夜剑碎了,有灵性的剑,会在主人身死时殉主。
时承煜看着刚才晚夜冲过去的地方,如今什么都已不剩,他不是晚夜的主人,那他的主人是谁?
他如今已顺利渡劫,识海中一直有道声音,叫他回仙界。
白绸下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也许,在人界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到仙界之后会有答案。
时承煜这样想着,转身离开,只是心脏没由来的痛着,不至于痛彻心扉,但却无法忽视。
以至于他到仙界见到第一人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的心在痛。”
“承煜神君,恭喜您得道飞升,再次回到仙界。”小神侍贺喜着,听完他的话愣了一瞬,问道:“您说什么?”
“再次?”时承煜不解,“我之前来过吗?”
小神侍笑着,“神君说笑了,您本就是仙界的承煜神君,百年前神魔大战不幸陨落,留得一丝残神在人间历练,如今再次飞升,实乃一件喜事。”
是喜事,可时承煜却不觉得开心,或许说,他什么情绪也感知不到,只有心脏在痛着,提醒着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时承煜原本以为会在仙界找到答案,可是没有,所有人都认识他,可他不记得了。
他想问些问题,可是又不知该如何问起,晚夜为何会碎?他的主人又是谁?既然他不是晚夜的主人,晚夜又为何会在他手中,还会杀了那人?
对,那日的红衣女子,他只远远看了一眼,那人便消散在了风中,想到此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仙界找不到答案,时承煜又回到人界,人界已过了百年,自那次荒唐的一战之后,妖魔鬼人四界和平相处,再无纷争。
他到魔域,一些人热情的和他打招呼,还有人把他认成了别人,又到鬼界,鬼王以为又有人来闹事,百年前那场闹剧已经足够让他刻骨铭心,吓得他四处乱窜,鬼界一阵鸡飞狗跳,但依旧一无所获。他又到妖界,大抵是这些年妖界势微,妖王竟是个半大的小孩儿,一只法力低微的梦妖。
时承煜到时,那妖王正带着一群小孩儿玩着游戏,没有一点妖王的样子,还问他想不想做梦,他会在梦中实现他的愿望。
时承煜拒绝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最后,他又回到了人界,他飞升之前的住所,无上宗的苍梧峰。
苍梧峰不知是何原因常年落雪,洁白的雪地上却盛开着朵朵紫色的花朵。
“这是什么花?”他问着,本没想着会有回答。
“芫花,世人以芫花代表心中所念。”
“意为,不灭的温柔,永恒的希望。”是慧枝,他如今已长高许多,站在风雪之中,满身落雪。
不灭的温柔,永恒的希望......
时承煜在心中默念着,忽然抬手取下了头上的木簪,那木簪在他手中晃动片刻,长出来翠绿的枝叶,那些枝叶齐齐指向一个方向......
也许,他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