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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九十九章 “我可以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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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晓了黎明密码的位置后,苏明安睡了一觉。

当他睡醒,走上地表时,他看见奶油般的白百合与满天星在山谷里摇曳。光芒透过蝴蝶纤薄的翅翼照耀而下,隐约有缥缈的彩虹色。

白发的少年站在花丛中,背影有些落寞。

“你醒了?距离凌晨六点还有十分钟。”北利瑟尔说。

一阵咯吱的声音响起,那些家电机器人又冒了出来,看着他俩。

“你醒啦!你醒啦!”冰箱发出声音。

“我就说他不是阿克托吧。”电脑说。

苏明安原本以为,这些叽叽喳喳的机器人是北利瑟尔的秘密武器,但现在来看,这些机器人更像是北利瑟尔的同伴,和他顽耍、聊天……

就像一个童话故事,山谷里只有养花的少年和他的一大群机器人朋友。

如果被心怀不轨者闯进来,这群没有战斗力的家伙很难幸免。

“睡好了,我要出发了。”苏明安说。

“你已经无法阻止核爆了,凌晨六点快到了……”北利瑟尔抚摸着一台电视机器人的屏幕,像在摸它的头。

“来得及的。”苏明安说:“再见。”

北利瑟尔微怔。

他看到苏明安太阳穴流出鲜血,倒了下去。

亲近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尽管只是几个小时的相处,他却已经将苏明安视作朋友。他再一次看见一个朋友在他眼前死去。

“你要……去哪里?”他低声说,却感觉遥不可及。

……

苏明安开始了找寻黎明密码的旅程。

再次将山田町一丢在神之城,苏明安与诺尔对起了暗号。

“我听说你也是灯塔后援会的一员?”苏明安弯曲中指,和诺尔聊起了灯塔理论。

【“l(右手中指弯曲)”+“i”(聊灯塔理论)——“上一周目,我已去山谷获得了黎明系统线索。”】

诺尔静静地听着苏明安聊,片刻后,他点头道:“既然如此,下次我给你看看我写的灯塔论坛总结吧。”

【“m(点头)”+“i”(聊灯塔理论)——“需要黎明密码吗?”】

苏明安微微叹息:“我认为那些灯塔理论的总结过于偏颇……”

【“d”(叹气)+“i”(聊灯塔理论)——“第一位。”】

苏明安揉了揉眼睛,又说:“还有一些新帖子,第九世界结束后,我想写一些新的,你到时候可以帮我看看。”

【“x”(揉眼睛)+“i”(聊灯塔理论)——“西边。”】

……

他们很有默契地对着信息,直到将第一位密码的位置都对应清晰。

这种交流方式仍然存在漏洞,比如单字与句意的对应关系不清晰。如果聊到除了黎明密码以外的话题,可能会信息交流失误。但诺尔逐渐会将暗语完善,演变出一套独立的语言体系。如今只是初次对暗号,只要确保双方心知肚明。

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在聊灯塔理论,与日常没什么不同,甚至连观众都没有反应,依然在刷着除夕夜的相关话题。

……

“叮咚!”

【你获得二维黎明系统·动态密码·第一位·克摩。】

……

凌晨四点三十分,在世界边缘的搜寻中,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寻找密码并不容易,足足五位黎明密码散落在世界各地,这密码只有他能触发,不可能在十小时内找全。

想要凑齐五位密码,苏明安只能一个周目找一位密码。黎明密码为动态,每次找到前一位密码,他都需要回到北利瑟尔的山谷根据黎明系统的反馈,推演出下一位密码的最佳触发时间,在下一周目针对性地去寻找,确保这五位密码是一致的动态序列。

玥玥凌晨十二点死亡,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组能在凌晨十二点前开启黎明系统的密码。

凌晨五点二十分,他与诺尔来到了北利瑟尔的山谷。

黎明系统是一枚艳红的,像是心脏一般的晶体,由无数道猩红软管链接。苏明安将第一位密码输入黎明系统,计算出了发现下一位密码的最佳时间。

“你到底在做什么……”北利瑟尔眼含不解:“你要找的这一组密码已经过期了,这是今天凌晨十二点的密码,现在过期五个多小时了,你已经错过了开启时间。”

苏明安没有回答北利瑟尔的疑问,他开启了下一周目。

……

这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旅程。

第一位的黎明密码非常好找,第二位则需要苏明安在极其精确的时间点到达密码所在位置,触发与第一位密码同序列的第二位密码。第三位同理,它需要与第一位、第二位密码都处于同一序列。

如同数列累加,越往后密码越难找。触发的时间点稍有不对,就会获得错误的密码,毕竟他是在不同的周目之间轮转。

有时,他和诺尔会被赶来的全副武装的霖光追上。有时,突然爆发的天灾会淹没他们,滚烫的热度将骨头和皮肉侵蚀殆尽。有时,他们没能在凌晨六点前找到密码,他亲眼看着诺尔变成了焦黑的尸骨,若是离核爆近一些,少年连灰都不会剩下。

而二人每一次面临死亡,诺尔都紧紧握着他的手,哪怕皮肤被烫化了,蓝海般的眼瞳像是烧焦的纸一样碎裂,诺尔的手掌都没有放开。

诺尔始终陪伴在他的逆流之路,在回溯的终点与起点等待着他——像一位等候在时间长河两岸的守望者。

苏明安回溯后一睁眼,与他同行的是诺尔。死亡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的依然是诺尔。

由于不同周目之间重重叠叠,叠加的心理暗示过于混乱,他们之间偶尔会交流失误,有一些周目会被浪费掉。

然而,苏明安最擅长的,就是能反复面对死亡,并在发生错误时迅速重来。哪怕一个电脑屏幕前的玩家都会对重复的游戏周目感到厌烦,但他不会。

第二位密码发现于一处不起眼的小镇。

在凌晨四点找到密码后,他们在小镇一起休息了两个小时。二人做络子,挂红布,吃着像米糕糖的小吃。

“新年快乐。”诺尔举起糖葫芦一样晶莹剔透的糖块。

“新年快乐。”苏明安说,他的手腕上有一枚诺尔编织的络子。

他们抬起头,看着烟火在远方绽放又消失,诺尔眯着眼,望见了远处腾升而起的蘑菇云。

“绝对不会是平行世界……对吧,明安。”诺尔自言自语,他站在慌忙逃窜的人海中,坦然面临扩散的火光,犹如奔涌海水中一块稳定的礁石。

下一秒,核爆的光辉淹没了他。

苏明安闭上了眼,左手处温热的触感渐渐消失。

……

神明的低语在加重。

苏明安经常能听到耳边神明焦躁的声音:“吕树!你到底在做什么?我明明将通往胜利的路都给你铺好了,你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近三百颗的精神稳定药剂的后遗症在渐渐反噬。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好,但这只是兴奋剂,就像凌晨只睡了两个小时的人,虽然清醒,体内却隐藏着巨大的隐患。

有时候,他会看到观众的疑问。

【第一玩家在干什么……】

【他不管神之城了吗?前线的战争怎么办……】

【核爆是不是要发生了?他到底在做什么,苏凛都被他卖了……】

苏明安不会考虑平行世界的情况。那样对他而言太绝望,太残忍。

第二十七周目,他没有服下精神稳定药剂,这药物成瘾,他隐约感觉如果再这么吃下去,最先被摧毁的就是他自己。

“叮咚!”

【你获得动态密码·第三位·陌。】

第三位密码位于血潭,发现于玥玥的尸体边。

当苏明安和诺尔找到这里的时候,玥玥已经死去,她深陷滚烫的红土,脊背焦黑,手指皮肉翻卷,像一只被烤焦的蝴蝶。

她临死前依然睁着眼,双眼空洞,倒映着这片地狱般的图景。

“……”

苏明安蹲下身,为她合上眼睑,脸上无喜无悲。

他会救下她的。

他的每一次死亡,都是在为一个最完美结局垒起垫脚石。

如同他在测量之城的中央城地下室,见到阿克托的森白骨灰。如今他自己的尸骨也堆叠成山,在谁也看不到的时间线里累积。

他的每次死亡,都在一点一点和诺尔对上新信息。无论是密码机制、密码需要的触发时间、还是密码的位置……他度过的每一秒,都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要绝对完美……不能重演最初的周目,要减少回档次数,要减少自己的失误……】

他每次都这么想。

直到他伸出手,为死不瞑目的玥玥合上眼睛,转身——

他看见了墙上的全家福、飘动着饭菜香气的红格纹餐桌、播放着春晚小品的电视机。这是一个装修熟悉的家。

他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同寻常,他身处血潭,不可能看到这些景象。

——快点离开这里!

这一瞬间,理智与感性在他脑海里疯狂斗争,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一周目他已经找到一位密码了,可以休息了。另一个声音却叫他快离开,不要沉迷于软弱的幻境。

突然,他听到钥匙哗啦啦的声音。

“咔哒。”开门声响起。

他向右看去,那个位置应该有一扇大门——

一个方额头、宽脸盘、眉毛浓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将蓝色的警服挂在了门旁的衣架上。他身材高大,黑发里掺杂了些许银丝,脸上的皱纹仿佛田地里密布的裂痕,漆黑的双眼与苏明安极像。

“明安?”男人看向他:“坐下吃年夜饭啊。”

苏明安顿住脚步。

他这一周目没有吃药,他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什么。

“……我可以做梦吗?”他说。

其实他最想一起过年的人,不是玥玥,也不是诺尔,而是……

“做梦?”男人摇摇头:“你今年都十岁了,做什么梦。”

“奶奶呢?”苏明安说。

“奶奶在房间睡觉。”男人说。

苏明安站在原地,他无法移开视线。他渴求地看着这位已经逝去的亲人……

突然,他听到又一阵脚步声,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端着菜从厨房走了过来,将一个红包塞在苏明安的手里。

“明安,怎么连谢谢妈妈都不会了?”女人笑着说。

“……”

苏明安沉默。

“叫妈妈啊。”女人说。

“……”

苏明安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走去。

……

这一个除夕过得很愉快。

女人只当孩子在发脾气,没有多在意。一家三口围着电视机看春晚,2012年的电视机屏幕有些模糊,但奶奶笑得很开心。

“春晚的小品越来越没意思了……”

“听说过几年要禁放烟花爆竹,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

他们磕着瓜子,吃着千层糕,奶奶将一个金链子塞在他的手里,说将来给他买房子。

苏明安僵硬地坐在自己房间,宛如活在另一个世界。直到父亲摸上他的头,和他说:

“辛苦了,晚安。”

这一刻,苏明安突然感到疲惫。

他眨了眨眼,思绪陷入混沌。他突然觉得休息一下也好,这一周目的任务已经达成了……

耳边传来女人的哼歌声,轻飘飘的,像抚慰他灵魂的摇篮曲。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小宝贝快快睡,

“你会梦到我几回……”

第二天,他早上醒来,思绪朦朦胧胧,拖着僵硬的步伐下意识走向卫生间。

洗脸时他找不到毛巾,睁着惺忪的眼睛下意识喊:

“爸,毛巾在哪?”

没有人回。

他走到客厅,餐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袋速食面包和一些榨菜,墙上挂着的不是彩色的全家福,而是一张黑白照片。

衣架上没有警服。

他转过脸。

——对啊,父亲早就死了。

十岁那年的除夕夜,他一个人吃着面包和榨菜,裹着被子过了一晚。

他站在空荡荡的家里,宛如从一个梦境跌入了另一个梦境。他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苏明安——苏明安——!”

突然,一道声音像穿过海底般刺透而来,眼前的景象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金发的少年。

诺尔摇醒了他。

苏明安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他看见了眼前灼热的血潭。

“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看到了幻觉?我看你表情很放松,所以凌晨六点快到了我才叫醒了你……”诺尔神情焦急。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

“还是要吃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