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活在洇墨里,世界就黑了,很少有人不被侵蚀,很少有人是莲。
洇墨的颜色,会渗进骨髓里。
澜海城,七年前。
阴沉的天空,雨珠争先恐后坠落,在泥坑里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扰乱了泥水中倒映的城市的景。
小雨,雨滴在风中显得轻飘飘的。
“这么久了,皇的影响还没消失,那种存在若想,澜海会轻易覆灭。”
一家超市不远处,宗莫离撑伞站在轻晃的小树后,头顶偶尔有叶片因雨打落,坠在偏黑的积水里。
他正在与江军通讯。
“队长,类似的话你说了好多,别太紧张了,往好的情况想。”江军沉默片刻说,他的声音沙哑。
“我知道了。”宗莫离确实意识到了这点问题,他自己过于不安了,但他无法从这种不安中走出。
“谢谢。”
“队长,不必说谢。”
“嗯。”
宗莫离点点头,灯很昏,雨水顺着黑伞的边缘滑落,像是珍珠的帘般模糊,伴随着“嘀嗒嘀嗒”的声响。
“队长,任务进行的怎么样了,澜海的削弱,使地下组织蠢蠢欲动,近年来那群人估计会有变动。”
江军说,这次的任务很重要,澜海的地下势力发展极快,最近有情报,会与夤夜进行交易。
这很可能严重威胁澜海,外来的禁忌确实很恐怖,但内部的蛀虫往往更可怕。
他们搜索到了头目,是普通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在暗中监视这人,想顺藤摸瓜将其组织一网打尽。
“队长,我这里发现了条线索。”江军突然说,“先挂了。”
“好。”
宗莫离望向雨中的超市,灯光混进了小雨里,模糊不清,头目男就在里面购物,已有两三分钟。
“………”宗莫离又看向门口,那里停了辆电动车,破旧的电动车。
雨水不断敲打它的身躯,沾泥的车轮表面脏水止不住滑落,溅起微小的水花,地呈现暗沉的色。
车把挂着的水珠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掉进悬崖,停车的支架稳稳支撑住车身,勉强守护它暂时的安宁。
“………”
一位小女孩坐在后座,七八岁,她在用上衣布料护着前座,雨水全打在了那单薄的衣服表面。
她的发丝垂下遮着眼,很安静,就那么默默坐在雨里。
周围人流走过,不管不顾。
宗莫离微微垂下头,他沉默了好久,根据目前的情况,这名女孩,是调查的头目男的女儿。
世人皆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宗莫离完全不这样认为,或许大多情况是这样,但不能一棒子全部打死。
好比爹是罪犯,儿子在学校里被孤立,儿子会有多无辜和委屈啊。
很多古语皆矛盾——
说着“兔子不吃窝边草”,同时又说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说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同时又说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同时又说着“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家教会影响一个人,关于这点的古语更是矛盾——“出淤泥而不染”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至少眼前这名女孩儿,完全不像没有教养的样子,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父亲的事。
宗莫离注视着虚拟的信息。
近日的调查,得出了结论——头目男隐藏得很好,就像一位普通的老百姓,甚至很穷,只有这一位女儿。
头目男并非没有其它牵挂,他还有妻子与父母,邻居也熟悉,朋友倒不算多。
雨渐大,倾斜得潲着,女孩儿浑身湿漉漉的,她有些受冻得缩着身子,短而凌乱的发丝淌水。
嘀嗒嘀嗒嘀嗒……
风吹,她的小脸有点通红,搓着手,娇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嘴唇变得青紫,微微颤抖着。
“咳咳……”
宗莫离没有再犹豫,他看了眼超市,撑着伞快步走过去,脚底泛起涟漪,黑的皮鞋看不出泥渍。
“等等。”他突然一愣,嘴里喃喃,“她的瞳孔,竟是淡淡的翡翠颜色……”
对于兽族来说,想寻找兽族,可以观察身体是否呈现出兽的特征,有的很明显,有的不易察觉。
花纹类与内部器官类就不易察觉。
对于执忌者来说,想寻找执忌者,可以观察身体是否有特殊的地方,瞳孔颜色就是特殊点之一。
——不排除变异的情况。
宗莫离缓缓靠近,他的背影在昏的灯的泼洒中,晕染出外套的漆黑的轮廓。
年龄这么小,总不会是刻意打扮的。
“队长,你这样会暴露的。”
江军的声音传来,带着些严肃,“我是说如果,这会不会是那名头目,吸引我们出来故意做的局。”
“这名女孩可能在演。”他继续说,“抱歉我如此猜测,但泥沟里的那群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
“………我知道。”宗莫离低声开口回应。
“队长,我们会前功尽弃的。”江军知道自己是劝不住队长的,宗莫离的性格其实非常倔犟。
宗莫离很多事比他还清楚,但队长相对于理性思维,更喜欢凭心意决定事情,哪怕对自己会很不利。
“先不管他是不是故意为之,他至少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宗莫离回答,雨乱在伞面的声音,淅淅沥沥,隐约模糊了他的话。
“我明白了。”江军挂断了通讯。
周围人流快速走过,还是不管不顾,小女孩小声咳了咳,几乎听不见,像是不敢咳大声一般。
雨停了。
不,雨没停。
不过,小女孩没再感觉到雨的淋落,风也被挺拔的身影挡住,她发丝沾的水倒还在往下流淌。
原来,有人帮她撑起了伞,她突然鼻子一酸,习惯性克制住了。
宗莫离倾着身,降低了伞面的高度,他的后背瞬间因雨水打湿,很凉。
小女孩胆怯地抬起头,眼睛确实如同浅色的翡翠,倒映着四周湿漉漉的水,闪烁出微小却明亮的光。
“谢谢。”她很小声说,但摇了摇脑袋。
“我没事,伞你用吧。”宗莫离说,他将雨伞支撑在电车上,确定不会轻易歪斜后抬头准备离去。
“叔叔,你呢。”
刚迈出一步,他的袖子就被拽住,小女孩的力道出乎意料的轻,软绵绵的,像是一团水般。
“我身体很强壮。”宗莫离笑了笑,蹲下身夸赞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我爸爸也这样说过。”小女孩也笑着,她发自内心在开心。
宗莫离没有回答,他微微斜眸。
“叔叔,请你吃糖。”小女孩偷偷握着巧克力块,然后她抬起沾满雨水的手心,像是想给宗莫离个惊喜。
不过,她怕生般低着淋湿的小脑袋。
伞下无雨,巧克力块不大,安静躺在她的手心,像是方才雨中安静的女孩儿。
“很甜的。”她又小声补充了句。
“谢谢。”宗莫离想了想还是接过糖,他又留下了黑外套,然后戴上兜帽,朝远处迈步走去。
“别感冒了,回家洗个热水澡。”
后方,有辆电动车,一把伞,一件披在女孩身上的黑外套,在雨中,在风中。
宗莫离走远,他低头注视手心,那里握着巧克力块,他这时才发现,里面的巧克力竟已融化。
他剥开糖皮,片刻后,含进嘴里。
“………”
超市,头目男躲在暗中窥探着,他的小眼睛微微眯起,其中带着阴谋诡计似的,令人不舒服。
“果然盯上我了,切,可悲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