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宿舍的七个人都从照相馆拿到了照片。
姿势神态重合度极大,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充满阳光的笑容。
这一天,大家都从自习室回来得很早,宿舍里也都静悄悄的,他们都在写信。
郑卫民的第一封信还是写给赵军的,他都到北大报到半个多月了,不给赵军写封信实在不行。
“军儿,哥们回来了!回了北京之后,哥们就脱贫了!学校给了我补助,比你之前的津贴要高,吃饭是完全不愁了,现在顿顿都能吃饱,还有大米饭呢……”
北大的饭菜价格对郑卫民足够友好,最便宜的纯蔬菜像土豆丝,白菜,萝卜之类的,每份只要五分钱;稍微像样一点的,西红柿炒鸡蛋,豆腐等也只要一毛钱,这在陕北插队的时候可是能用来待客的了;其余更贵的一毛五的就开始有肉了,但只有翘荤菜,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等等;两毛钱的就属于大菜了,红烧肉,回锅肉就可以往桌子上端了。
兜里有十七块,但郑卫民还是要精打细算,他经常都是买最便宜的菜,把钱多留一些——像邮票以及日用品不也得花钱么?
在信里面,郑卫民向赵军显摆了红烧肉和回锅肉,但他也只是见过,并没有真的敢去买,这实在太贵。
能够坐在这里不为饿肚子发愁,还吃得比陕北好,郑卫民觉得可以了。
想要过上好日子,那还得等到“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上一个圈”,现在他就是要努力学习,积累知识,以应对改革开放的大潮。
给赵军的信写好,郑卫民揉了揉手腕,把信装好,塞进去了一张照片,又拿出了一张信纸。
边上的王乃强有些意外:“卫民,你还写啊?”
“写啊!还有好几封信呢。当初插队的时候还认识了不少人,也要写。”
“那我也写!”王乃强翻出一张纸,也开始写了起来。
郑卫民第二封信是写给王云芳的,他都是王云芳接过来的,但从没想过同在北京竟然还要靠写信交流,真有趣。
写完信之后,郑卫民也往信封里放了一张照片。
第三封是写给徐秀莲的,一样有照片。
第四封是给周玉秀的,因为他没有范成功的地址,但他知道周玉秀一定会把信转给范成功,给周玉秀的信里就没给照片了,最后一张照片他自己留着了。
看着郑卫民写了四封信,宿舍里的人都震惊了。
“卫民,你可真行啊,四封信!作文还没写够啊?”
郑卫民笑道:“这不刚拍了照片,得寄给大家看看嘛。睡觉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关灯,上床,宿舍中只有微光,几乎不可视物,耳边传来隔壁宿舍微弱的动静,寂静开始袭来。
第二天一早,郑卫民在去未名湖的路上拐去了邮局,把信放进了邮筒,接着便开始背单词。
背书的人不少,学外语的人更是多,孙东风很快也过来了,和郑卫民一起背单词。
他对本专业的历史是非常认真的,但对英语就很敷衍,在未名湖畔很是不老实地张望。
趁着郑卫民略作休息的时候,孙东风凑了过来:“哎,卫民,我这几天和你去蹭课,看上一个姑娘。”
郑卫民说道:“我劝你谨慎,别等到毕业分配的时候发现要各奔东西就傻眼了。”
孙东风却说道:“你看看你,政策上也不是一点儿人情也不讲的,咱们的意愿组织上也会考虑一下的。”
“看上谁了?”郑卫民很是好奇,又提醒道:“你可打听清楚了,别人家结婚了你都不知道。”
孙东风抓抓头皮,有些为难:“这还真不好说,话说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是不是她?”郑卫民看到有一个略面熟的年轻姑娘在认真背单词,就觉得是她了。
“别往那儿看!”孙东风还有些害羞,生怕被人家瞧出来端倪。
“那,要不哥们帮你打听一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就是这个意思!”孙东风满脸的期盼。
郑卫民觉得很有趣,他见过不少追女生的,套路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种,有时候他都觉得不靠谱,但人家偏偏还就能成功,难道真有公式存在?
“行,包哥们身上了!今天哥们就给你打听出来!晚上咱们宿舍分析一下,给你多想想办法;还有啊,这种事情一定要发动群众,你最好再买点奶糖什么的,贿赂一下她们宿舍的人……”
孙东风更高兴了:“卫民,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说,那个送你来的姑娘你是不是搞定了?也用了奶糖?”
郑卫民心里涌上了一股无法言传的情绪,奶糖他是给了,那是因为物质贫乏,他只能想到奶糖,也只能买到奶糖;但搞定王云芳……他还觉得自己需要努力。
忽然他又晃了晃脑袋,这更奇怪了,他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事了?革命尚未成功,这才刚开始享受温饱,就要造就下一代革命接班人了?
他和王云芳的关系比较特殊一些,说是革命友情,但好像又超出了一些;但说到恋情,那绝对是没到的。
两个人在陕北插队的时候都极有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的家庭状况,但郑卫民能感觉到王云芳的爸妈肯定更厉害,这样的人家挑女婿估计会有更多的考量吧?
“卫民!想什么呢?你丫不会想撬我墙角吧?”孙东风把手在郑卫民眼前晃了晃,让郑卫民回过来神了。
“撬你墙角?你还真能想!没说的,想知道名字,你今晚就得准备好奶糖!”
郑卫民扫了一眼那个姑娘,接着背单词,孙东风就像个狗皮膏药,黏住郑卫民不放了。
吃完早饭上完本专业的课之后,郑卫民便熟门熟路地摸去了西方语系那边,后面跟着孙东风这个尾巴。
郑卫民看着孙东风,忽然觉得可以把这个事情写给王云芳知道。
看到郑卫民过来,西方语系后排的男同学就笑了。
“你又来了啊。”
“来了来了!”郑卫民不客气地坐在了他旁边,四处看了看,低声问道:“同学,找你打听个事情。”
“说吧,我猜你是想问我们系哪个女生吧?”
郑卫民诧异了一把:“神了!但不是给我自己打听的,是别人托我的。”
“哪个?”
“第三排左数第一个,蓝衣服留辫子的女同学。”
北京第二医学院,也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第一排中间那个留辫子的女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似乎有感应,王云芳把自己的辫子拉到了胸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后排角落马上就有好几个人低下头去。
鬼精鬼精的王云芳马上就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不会自作多情地和别人说人家是冲着她来的。
极是不自觉地,王云芳就把后面的几个男同学和郑卫民做了比较;倒不是说没有其他参照对象,但郑卫民真的是一个标杆了。
去年这个时候,王云芳都觉得郑卫民要自暴自弃了,她生怕自己的离开会对郑卫民造成打击,所以一直和郑卫民通着信;她替郑卫民想象了无数种的可能,唯独没有上大学这一种。
能从被家中放弃的逆境中走出来,王云芳对郑卫民特别佩服。
身边的女同学刘娅也往后看了一眼,低声笑道:“云芳,肯定是冲着你来的。”
王云芳说道:“也不一定,咱们班有不少女生呢。”
医科不同于其他,学习紧张,少有人来蹭课,来蹭课的肯定是带有目的的,这个大家都能猜到。
连续好几天,几个男生都经常出现在教室的后排。
王云芳刚坐下,刘娅也过来了:“云芳,有你的信嘿!”她看了看信封,戏谑道:“是不是你男朋友?北大,厉害呢!”
听到“北大”俩字,王云芳就知道是郑卫民的了。
她接过信,笑道:“你说是那就是。”
王云芳觉得没必要再接触陌生的男性了,大院里还有好几个去当兵的,条件也都不错;没当兵的还有郑卫民,也是翘楚。
如果从这几个人中还找不到对象,那就说明她王云芳就是个尼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