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达多继续说:“那之后西雅对玉盆越来越痴迷,整日就是对着玉盆中的倒影发呆,好似入魔一般。过了一段日子,她忽然告诉身旁的侍女在玉盆中看见仙人在向自己招手,侍女告诉她这一定是幻觉,西雅让侍女自己上前看,结果侍女刚把脸凑到玉盆上西雅就一把将她按在盆中,侍女拼命挣扎,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冲进屋中才将她救下,事后那名侍女说西雅当时的力气很大,就像一只野兽一般。那之后西雅就越来越不对劲,她忽然开始对汉人的文化感兴趣,命人将《四书五经》还有各类诗词歌赋买回来认真研读,不久之后居然学会了作诗,每日在草原上策马,有了灵感就立刻停下来将诗句写在丝帕上,然后将丝帕放进牛皮袋中,她说自己的这个行为是在效法你们汉人的一位很有名的诗人叫李…”
“是不是李贺?”杨炳烈问。
“对!就是李贺!”蒙达多继续说,“西雅除了写诗之外还学会了琴棋书画,她不再穿我们月奴国的传统衣服而是改穿汉服,头顶盘起发髻,脚上穿着绣花鞋,活脱脱一付汉人官宦家大小姐的打扮。父汗知道后十分生气,将她狠狠责骂了一顿,说她忘本,可是西雅却毫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某一天,她忽然陷入了昏迷,躺在床上三天三夜后方才醒过来。醒来之后她说自己在梦中得到神仙的指引上到天上,见到了无数的琼楼玉宇,还说自己其实是汉家的公主,封号叫做思悯,然后就嚷嚷着要来京城见自己的父皇和母妃。”
“等等,”陆风竹打断了他,问:“杨大人,你可知道本朝是否真有一个思悯公主?”
杨炳烈点了点头:“思悯公主是思福公主的同母姐妹,只是这位公主生下来不满一个月就夭折了,圣上哀伤不已,本来未长大的公主是没有封号的,可是圣上却破例授与了她封号,并将公主埋在了妃子园中。”
陆风竹又问:“这么说起来,外人知道这位公主的不多咯?”
“嗯,”杨炳烈呷了一口酒,“无论皇子公主,在长大获得封号前往往都不为世人所知,若是早夭,就更少人知道了。”
陆风竹点了点头:“王子殿下,你继续往下讲。”
蒙达多道:“大家都当西雅是在胡闹,父汗很生气,先是狠狠地责骂了她一顿,然后又将她关起来饿了三天,可是西雅软硬不吃,只说自己是思悯公主,要回皇宫。父汗请了许多巫师来看过,他们有的说西雅中邪了,有的说她得了离魂症,做了许多法事,她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西雅毕竟是父汗的掌上明珠,他让我带着西雅来京城,若有机会就让她朝见当今天子,让她得偿所愿,也许病就能好了。”
三人均想她若真的有疯病,肯定不会让她有面圣的机会。
陆风竹道:“这么说起来西雅公主此刻也在京城咯?不知能不能让我们见一见?”
“这个嘛.....”蒙达多犹豫了。
顾庭月叫道:“木头,你见人家公主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当中原的驸马没希望了所以想去当草原的驸马?”
杨炳烈叱道:“你胡说什么呢!”接着他又对蒙达多道:“王子殿下,她这人没脑子,喜欢胡说八道,你莫要生气。”
蒙达多苦笑道:“眼下西雅的状况,怕是没人会愿意娶她。陆捕头,你是不是怀疑西雅在装疯卖傻?”
陆风竹不答,算是默认了。
蒙达多道:“这种事说出来没有人信也很正常,哎,就请三位随我一起去见见西雅吧。”
三人随着他来到后院一间厢房,两名侍卫在门口守着,见到蒙达多到来,两人立刻躬身行礼。
“打开房门吧。”蒙达多道。
两名侍卫将门上的铁链取下,看着胳膊粗细的铁链,陆风竹暗道:这西雅难道疯的这么厉害?要用这么粗的铁链锁门。
等进到屋内,却发现见到的情形与想的完全不同。
只见一名妙龄女子穿着一件青绿色水裙坐在一张案前,有人进来她似乎也毫无感觉,而是低着头在纸上写东西。
在案几的左侧放着一只白玉盆,应该就是那只让她着魔的盆子。
陆风竹上前取过一张她写的纸条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许多诗句: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半世交亲随逝水,几人图画入凌烟?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欲解铜章行问道,定知石友许忘年。脊令各有思归恨,日月相催雪满颠。
山色江声相与清,卷帘待得月华生。可怜一曲并船笛,说尽故人离别情。梦中往事随心见,醉里繁华乱眼生。长为风流恼人病,不如天性总无情。
陆风竹虽然不懂书法,可也看得出纸上的字功力不凡,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这些诗都是你作的?” 他问。
西雅微微一笑,道:“我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来,这是黄山谷的诗。”
陆风竹也不知谁是黄山谷,便问:“谁是黄山谷?”
西雅笑道:“黄山谷就是黄庭坚。”
陆风竹问:“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
西雅一愣:“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名字。”
陆风竹问:“你叫什么名字?”
西雅答道:“我是思悯公主。”
陆风竹道:“不,你是西雅公主。”
西雅微微皱眉:“怎么你们个个都叫我西雅,我是思悯!”
顾庭月忽然插话:“你既是西雅又是思悯,对不对?”
西雅一脸茫然,喃喃道:“我既是西雅又是思悯?”
顾庭月笑道:“对啊,既然黄庭坚可以是黄山谷,西雅为什么不能是思悯?”
西雅放下笔,双手抱头,不断地说:“我是思悯,我是思悯,我不是西雅,我不是西雅。”
顾庭月将那只玉盆拿到西雅面前:“你照一照,看看这水中的人是谁?”
蒙达多见妹妹神色越来越不对,想上前阻止两人再刺激她,却被杨炳烈一把拉住。
西雅看着玉盆中自己的倒影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叫声,震得几人耳朵疼,跟着她就晕了过去。
蒙达多赶忙上前将她扶起,低声叫了几声“西雅”,见她毫无反应,叹了口气,将她抱到床上。
顾庭月道:“是我冲撞了公主,不过我略通医道,让我给她把把脉吧。”
蒙达多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杨炳烈道:“她确实懂得一些医术,让她看看也好。”
顾庭月上前翻开西雅的眼皮看了看,忽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怪异的香味从西雅身上传来,她也没在意,因为西域颇多香料,西雅是一国公主,用一些也不出奇。
她伸手在西雅腰间捏了捏,然后搭住西雅的手腕,装模作样地把起脉来。
过了一会,她说:“西雅公主脉象凌乱,应该是思虑过度导致心脉受损。”
蒙达多道:“请过几位大夫来看,他们也都是这么说。唉,西雅又不肯喝药,这病该怎么治呀?”
顾庭月道:“药也不用开了,心病还须心药医,等到她心结解开的时候病自然就会好了。”说着她给杨炳烈使了个眼色,杨炳烈会意:“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公主休息吧。”
几人从屋中出来,回到前厅。
蒙达多道:“几位这回相信了吧,西雅是真的中邪了。陆捕头,我听说其他几起案子中的受害者他们临死前也都行为怪异,跟入魔了一样,不知是不是真的?”
陆风竹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那几人临死前确实有疯狂的行为,但那都是在幕后凶手的操控下加上自己贪念太重导致,这些在西雅身上似乎都不成立。
杨炳烈道:“眼下第一步是得查清楚那件白玉盆是不是宁川公主坟里的东西。然后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蒙达多道:“假如就是公主坟里的东西呢?”
杨炳烈道:“那就送到长生观里交给玉清子道长,让他施法祛魔。对了!我看可以将西雅公主送进长生观,那里有神灵保佑,妖邪就没办法伤害她了。”
蒙达多点头称是:“杨大人,这件事还得拜托你了,其实我这回来京城主要是为了治好西雅的病,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陆风竹问:“王子殿下,请问西雅公主平时跟什么人最亲近?”
蒙达多不解:“你说的亲近是什么意思?”
陆风竹道:“就是除了亲人之外她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蒙达多道:“草原虽然不比中原这样礼法森严,可是毕竟也是讲尊卑的,西雅身份尊贵,平日里除了侍候她的下人外很少与别的人接触,而下人总归是下人,他们和西雅之间谈不上亲近。”
陆风竹点了点头。
三人从别院出来后杨炳烈问顾庭月:“刚才把脉的时候你对西雅公主做了什么?”
顾庭月道:“没做什么,我又不懂医术不过是装模作样把把脉,看看她是不是装晕罢了。”
杨炳烈一把抓住她的右手翻过来后喝道:“你刚才用什么刺了西雅公主,是不是这枚戒指里的短针?”
顾庭月挣脱后道:“你既然知道,何必还问。”
陆风竹讶道:“你刚才用短针扎公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庭月冷冷地道:“不这样做怎么能知道她是真晕还是假晕,你不是一直怀疑她是在装疯卖傻吗?我可是在帮你试探她,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炳烈道:“你知不知道公主是国宾?等她醒来发现身上有伤,我看你如何交代。”
顾庭月道:“我用针扎的都是穴位,当时没事,事后只留一个小红点,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陆风竹道:“这么说,当时西雅是真的晕了过去咯?”
顾庭月道:“绝对是,那样猝不及防之下,被扎中穴道,若是没晕一定会痛的叫出来,这点是没法作假的。”
陆风竹道:“这件事越来越麻烦。”
杨炳烈道:“不管如何,公主一定不能出事!”
……………………………
陆风竹回到善福寺时已过亥时,可是张问陶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出于好奇他推门进到屋内,却看到了一幅颇为滑稽的场景。
只见张问陶端坐在书桌前,双手捧着一本书,他的头发束起,上面绑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在赵锡麒的手里,而赵锡麒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似睡未睡。
陆风竹笑道:“两位,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啊!”
赵锡麒猛地起身,张问陶叫道:“哎呀,你扯着我头发,痛死了!”
赵锡麒道:“你叫唤什么,就是要让你痛,不然你一会就睡着了!”
张问陶叫道:“明明一直在打瞌睡的那个人是你!”
赵锡麒也叫了起来:“哎呀,我这么晚不睡,陪你在这里悬梁刺股,你居然还怪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张问陶还待还嘴被陆风竹打断了:“等等,你们两位到底在做什么呀?”
赵锡麒道:“为了准备三日后的选驸马比赛,张问陶正在这儿苦读诗书,我呢则是在这儿监督他的,每当他犯困想睡的时候就用绳子拉扯他的头发。”
陆风竹讶道:“三日后就要开始选驸马了?”
赵锡麒瞪大了眼睛,道:“不会吧!陆捕头你也是候选人之一啊,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陆风竹苦笑:“我选什么驸马?别要让人笑话。不过我还是好奇,这选驸马又不是考科举,张兄你为何要连夜背书呢?”
赵锡麒道:“你不知道,传闻思福公主特别喜欢黄庭坚的诗,很可能会让参选者背诵几句黄庭坚的诗,要是到时候她出上句,你愣在那儿接不了下句不就丢人丢大了嘛。”
“什么!”陆风竹叫道,“你是说思福公主也喜欢黄庭坚的诗?”
赵锡麒道:“是啊,这是公主近侍传出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不过,什么叫做公主也喜欢黄庭坚的诗,难道你陆捕头对黄庭坚的诗有研究?”
他知道陆风竹的底细,对诗词歌赋可谓一窍不通,应该连黄庭坚是谁都不知道。
果然,陆风竹道:“我不知道谁是黄庭坚,更没背过他的诗,我的意思是…哎,算了,也说不清楚。我想问的是这个选驸马要比几场?”
赵锡麒道:“比几场还没定,只知道会对参选者的文才、武功、智慧、品行以及最关键的和公主之间的缘分进行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