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冯劫看着晋阳县城内平静的街道,有些错愕。
街道上,除了一队队身穿黑衣黑甲的铁骑正在巡逻,几乎和自己印象中平静的晋阳城没有任何区别。
看不出任何战斗过的痕迹。
冯劫自己,连同始皇帝车队,一大早就被两千骑军‘护卫’着,重新上路。
车队的速度并不快,在路上走了一整个白天。
傍晚时分,这才来到了这晋阳县城的城外。
当时他还很是惊讶,这一天的时间就把事情办了?
但扶苏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地样子,看起来有些羞涩。
长公子恭恭敬敬向自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邀请自己共同巡视晋阳城治安。
冯劫隐隐觉得长公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太恭敬了。
但思来想去,只觉得是扶苏个性本就宽厚老实。
“长公子真用骑兵就把晋阳城打下来了?”
“嗯哼~”
可那个时候,冯劫还是有些不太敢信。
进了晋阳县城,看到县城里一切照旧的民生,冯劫这才真的确信。
长公子扶苏,是真的打下来了这晋阳县城。
而且,这晋阳县城,还能够民生照旧,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才是最难得的。
“长公子能否跟老夫讲讲,如何拿下的晋阳县城?老夫好奇得紧。”
冯劫是将军出身,也统领过大军,所以通晓军事。
但一夜之间便打下一郡之郡治县的城防,还只是用了骑兵。
冯劫自认为,即便是自己,也很难做到。
这晋阳城城高墙厚,护城河沟又宽又深,城防器材齐全,城内粮草充沛,县兵的战力也丝毫不差。
即便是一万携带了攻城器械的步军,也很难这样轻易地拿下县城。
长公子扶苏,是怎么做到的呢?
嬴扶苏知道冯劫位列三公,在百官中的威望极大。
既然冯劫问了,自己也并不隐瞒,详细地讲了自己是怎样利用夜晚,围点打援和调虎离山的。
扶苏的打法,放在白天其实是根本行不通的。
只能在夜里起作用。
不管是在秀荣县放火,还是利用时间差哄骗晋阳县守城百将打开城门,又或是伏击县兵。
都是利用了夜色的遮掩。
听了嬴扶苏的讲述,冯劫长吁短叹,竟跟着心绪激荡起来。
“长公子跟着上将军蒙恬的这两年,竟能如此通晓兵法,难得……难得啊……只是……却不免有些钻营小技了些……”
春秋时期各国之间的战争,大都是堂堂正正的战阵之仗。
尤其以车战为主。
其实也被戏称为贵族过家家。
因为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当骑士和车兵,国民才能当步卒。
祖上不是士大夫贵族的庶民、贱民、奴隶,甚至是没有资格去打仗的。
出征的时候,要讲究师出有名。
双方各自派出战车,互相冲杀,分出胜负。
战车得一对一的捉对厮杀,不能围殴。
什么断粮道、伏击、包抄、半渡而击之类的战术,大都为人所不耻。
甚至一方战败了,胜利的一方也不能追击。
即便追击,大概意思一下,追上几步也就行了。
所以孟子才能说出‘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
真要是按照战国那样的打法,能追你到死,哪里还有五十步和百步这样的说法?
那个时候打仗都讲究堂堂正正和门当户对。
其实主要也是春秋时期的各诸侯国,都相互联姻,也秉承着自己是贵族的自尊。
大家都是亲戚,你老婆是我妹,我妈是你姨妈,你得管我叫舅舅。
贵族打仗,当然要体体面面的。
你要是打仗的时候不体面,那是会被其他诸侯国共同讨伐的。
大家会一起教你,什么叫贵族的体面。
但春秋末年,战国初年,礼崩乐坏。
尤其是三家分晋之后,各个诸侯国之间,开始了灭国和兼并土地的战争。
这个时候,就没人再讲究那么多贵族体面。
宋襄公的半渡而不击,也逐渐变成了人们的笑柄。
被称为迂腐。
于是战国时期的战争,开始变得无所不用其极。
出现了伏击、断粮道、骑兵奔袭之类的战术。
但总体来说,这一时期的战术水平其实是很低的。
孙膑打庞涓的两次战争,桂陵之战(围魏救赵)和马陵之战(围魏救韩),突然就像是给当时的人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的!
但这扇大门打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却再鲜有人问津。
桂陵之战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列国之间再没出现过那样高明的战例。
其实桂陵之战的高明之处,远不在围魏救赵,而在于运动歼敌,和准确把握住了魏军行动的时间差。
只是后世文人总结历史,大体上用了围魏救赵这个词来概述桂陵之战罢了。
战国时期,各国之间都有城墙、关隘和壁垒。
所以战争形式,还是以攻城掠地和车骑野战对峙为主。
更多的军事家,还是着眼于怎样练兵,怎样攻城,怎样防御,怎样胜于庙堂之算,怎样断敌粮道。
像什么夜袭,围点打援,声东击西,这种‘小技’。
虽然隐隐已经有了苗头,但都还是稀罕玩意儿。
基本没人刻意研究,战例也特别稀少。
战国时期,战争的目标,是城池和土地,而不是消灭对手的有生力量。
秦灭亡之后,到了楚汉战争的时候,各种战术才开始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但即便如此,桂陵之战那样的打法,也再没出现过。
冯劫说嬴扶苏钻营‘小技’,也没错。
大多数将军的心里,庙堂之算和堂堂正正之师,以力压之,才是大道。
天天想着怎么敲闷棍,确实是‘小技’。
但随即,冯劫又向嬴扶苏问道:“长公子,这晋阳县城,是打下来了。可如果井陉守军回援晋阳,长公子该当如何呢?那井陉要道,还有三万大军呢!”
嬴扶苏又谦卑地鞠了一躬:“冯大人,我一大早就去了趟井陉,已经将守军安抚了。”
冯劫眉头一挑,终于脸色变了变,深深看了一眼嬴扶苏道:“长公子果然好手段。”
嘴上这么说,御史大夫冯劫的心里,更是讶然。
自己还是小瞧了长公子啊。
随后,嬴扶苏又向冯劫解释,自己为了安定晋阳黔首,颁布了五条不扰民的军纪。
冯劫听后,大为动容,露出了满意的笑意:“长公子为人宽仁,是大秦之福。”
可紧接着,冯劫就笑不出来了。
嬴扶苏将冯劫带到了太原郡守的府邸,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冯将军位列三公,监察百官,又德高望重。对政务处理,想必也是信手拈来的。这太原郡的郡守和郡尉都不在了,扶苏还请大人暂时替我管理太原!”
虽然只是一天一夜,但太原郡守的案上,已经堆满了需要处理的政务竹简文书。
看那样子,足足能装一大车。
冯劫生生吞了口口水。
还没等冯劫反对,嬴扶苏却又一脸认真地说道:
“冯公,扶苏听《商君书》中讲:无宿治,则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而百官之情不相稽,则农有余日;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则农不败。”
“为了太原郡黔首的民生安宁,冯公加油!奥利给!”
冯劫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