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月氏使者打发走之后,嬴扶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并不觉得自己对月氏使者的施压,有什么错。
月氏使者献给自己精钢弯刀,这其中显摆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国家,这叫显摆。
甚至是叫穷显摆。
可若是面对比自己弱小,或者对等实力的国家。
这就叫示威!
想想,若是现在某国炫耀自己的军舰。
国人可能大多一笑了之。
因为我们有了更好的,而且数量更多!
但在二十年前,某国海军的高官就是凭借着他们的八八舰队直接放言:
如果甲午海战再次发生,可以完虐我国海军!
哦,尽管他们那个,不能被称为海军。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邦交,永远是最现实,也最残酷的。
今天秦国强大,可以将月氏国的示威当做是穷显摆。
但若是放在其他某个弱小的国家,恐怕在亮完宝刀之后,紧接着的就是恐吓和敲竹杠了。
从月氏国使者的态度,也能够看得出来。
月氏国的人,恐怕对秦国、秦军的认知是不够的!
在秦国旅居这些年的月氏使者,尚且穷显摆。
那从未来过,更从未见识过大秦兵威的月氏王和那些月氏贵族呢?
这一次向月氏国购买粮草,恐怕不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并且,这一次事情之后。
嬴扶苏开始非常清晰地认识到。
虽然秦国兵甲强大,但是秦军装备的青铜兵器铠甲,终将要被更加强大的铁器所取代。
铁这种金属直到秦末,还被很多人称之为恶金。
就是因为铁的处理,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处理不好。
要么是熟铁这样含碳量很低,杂质很多,所以很软的;
要么是生铁那样含碳量很高,又硬又脆的;
性能比起青铜来说,要差很多。
其实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有人发现了铁能在某种配比和工艺的情况下,变成性能极佳的钢。
但此时的工艺上却很难做到这一点。
主要还是木炭燃烧产生的炉温,不够将铁完全融化。
于是也就没法清除铁中的杂质。
更没法制作出来高性能的钢材。
为了提高炉温,古人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
甚至还出现过用活人投入炉中,提高炉温,才将铁融化的情况。
但其实这些办法,都效果不太明显。
木炭的极限,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再用什么手段,也并不怎么管用。
想要处理铁,得更换燃烧物。
嬴扶苏唤来孟榆,向他询问了一些关于铁骑的铁甲和铁剑的情况。
从孟榆口中得知,铁骑的装备大都是在上郡的武器工坊之中,由专门的工匠打造的。
据说因为费时费力,又成品率极低,所以倾尽秦国全国之力,很多年也只打造出来了这三千多副铁甲铁剑。
嬴扶苏闻言之后,便立刻想要去上郡的武器工坊之中看看情况。
上郡的武器工坊,以前在群山塬深处的延河边上。
一直以来都是由上郡郡守直接管辖。
北逐匈奴之后,蒙恬将工坊搬出了大山。
这样可以更加方便修葺上郡大营的兵器。
不管是青铜武器还是铁器,在制造、熔炼、锻打的时候,都需要随时取水用。
所以兵器工坊都是建在河边或者湖边的。
现在,上郡工坊就坐落在朔水的上游。
是合阳县和肤施县交界的地方。
从这座武器工坊中生产的武器,也要经过层层严格的验收工序,才能够批准出厂。
验收合格之后,还要刻上郡守、寺丞、工匠的名字。
嬴扶苏取来孟榆的铁剑查看,却发现那铁剑上刻着的并不是冯职的名字。
而是‘上郡守宪造,高奴工师竃,丞渠,隶臣辛’。
这说明,这柄秦剑,并不是冯职当上郡守之后才生产的。
而是在冯职当上郡郡守之前,上一任的上郡郡守,在高奴县的旧工坊中生产出来的。
并且生产这支铁剑的工匠,是一名隶臣妾身份的奴隶,名字叫辛。
嬴扶苏还要说什么,孟榆却向扶苏提醒道:“长公子,那咸阳来的使者……已经等候两个时辰了……”
扶苏愣了愣,顿时又头疼起来。
这刚送走一个使者,就已经让人颇费脑子了。
怎么还有一个……
这种勾心斗角地说话和谈判,让扶苏觉得有些累。
而且听说,那咸阳使者还是个头发、胡子、眉毛都花白的老头儿。
老头……
老头都是贼精贼精的……
不光精,还容易倔。
怕是不好惹。
想了想之后,嬴扶苏还是决定,不见这个咸阳来的老头。
反正那发给自己的诏书,自己已经看过了,知道了内容。
嬴扶苏推断,这封诏书,很可能是当初准备要给公子扶苏的那封真的始皇帝诏命。
可那信里也没写让谁继位,只是让公子扶苏只身回咸阳的。
但是这样一来,反而成了被李斯、赵高利用的手段了。
老头信送到了还不回去,怕不是想跟自己一起回咸阳?
想屁吃!
不过转念一想,嬴扶苏眼中一亮。
立刻对孟榆说道:“去,给本公子准备笔墨纸砚!”
孟榆愣了愣:“长公子……何谓纸?”
扶苏摆了摆手:“绢帛,准备绢帛和笔墨砚!”
孟榆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去办。
嬴扶苏提笔在绢帛上,规规整整地用秦篆写了一封书信。
然后又按照规制,封装在一支铜制圆筒里。
用专用的封口蜡封住。
然后取出代表着自己身份的小铜印章,盖在了封印位置。
最后将那铜制圆筒,交给了孟榆。
“去,给那老……老使者……让他带回咸阳,交给李斯、胡亥!”嬴扶苏贼笑着说道。
孟榆认识的字不多,也不知道长公子到底写了什么。
不过看长公子脸上露出来的笑意,孟榆心里一动。
袭击头曼王庭‘围魏救赵’的时候,长公子就露出来过这样猥琐的笑意。
孟榆出了长公子营帐,来到了不远处咸阳使者待着的临时待客的营帐。
一个一身灰袍,发须皆白的老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孟榆将铜制圆筒,交给了老者。
老者一阵错愕。
老者向孟榆说,自己可是专门来见扶苏公子的!
这给自己一封信,算是怎么回事?
但孟榆摇了摇头,说公子不见客。
老者一听说长公子不见自己,只是让将书信带回咸阳。
顿时怒不可遏,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通红。
随即,那老者竟然直接一把推开孟榆。
然后阔步向着嬴扶苏所在的营帐走来。
孟榆一看这老者要硬闯,哪里肯干?
但又不敢伤人,只是再贴上前去,用身子拦住老者。
一旁的其他亲兵,看到这一幕,纷纷冲了上来。
同袍之间的默契,不需要说什么。
一道人墙竖在了老者和嬴扶苏营帐的中间。
那老者顿时怒声大骂道:“好个扶苏,好大的架子!竟敢连老夫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