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皇帝必然亲临。
整个祭祀分数个步骤,各有司职。
大军擂鼓聚将之时,老皇帝已经自寝宫出发,至宗庙告之先祖,求得祖宗庇佑,然后至社稷坛,求四方顺服,军备通畅,而后双方会师与天地坛。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是这种看似华丽无用的东西凝聚着大乾的人心。
或是恐惧,或是畏惧,或是敬仰,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匍匐在大乾的威严之下。
诸将到时,老皇帝已身穿衮服,早早等在了天地坛,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手,在这里,老皇帝会将象征征伐的权利暂授于领兵大将。
从宗庙到社稷坛,从社稷坛再到天地坛,由人到地,由地到天,层层递进,伴随威严的奏乐和盛大的礼仪宣示着大乾的强大。
能参加这样的祭祀,最低配置是皇城的禁卫,九品武者,然后是朝中官员,至于那些小吏巡捕,连打下手的资格的都没有。
戒严的京城,所有人都要为这几个时辰让道,一场持续几个时辰的祭祀,前来观礼的百姓几乎可以看到京中大部分的高手。
六部九卿在,国朝勋贵也在,还有京中在职官员,各个大族的头面人物,该到的都到了。
下三品武者数以千计,中三品武者数以百计,四品如云,三品如雨,这种高手满盈的规矩是国朝之初就定下来的。
当初天下初定,各地反叛不断,不断有高手入京行刺,每次皇帝出行都会遇到无尽的刺杀,防不胜防。
索性太祖便定下规矩,凡国礼,祭祀,围猎,出征,京中大族须遣高手随行,帝王遇刺,事后未尽其力者,阖族皆斩。
此条成例一出,极大减少了帝王的出行压力,没人敢拿全家老小的性命赌刺客的水平,遇见行刺,他们比皇帝还要紧张,不等护卫的禁卫出手,这些陪同的大族便解决了大部分刺客。
因为他们不止不敢赌刺客的水平,还不敢赌老杨家的人品,历史上,是真的有家族因此事被阖族诛灭过,只因为那一族救驾时,死伤远小于其他家族。
尽管事后证明,他们负责的方向不是刺客的主攻之处,但人已经死了,冤又如何,枉又如何?
那次的事也给后来皇帝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只要遇刺,必然会抓出几个家族祭天,规则倒逼大族进化,别看眼下只有只有家族头面高手在,暗地里,可能这些大族但凡入品的武者都在暗处帮助朝廷维护秩序。
如丝遍布,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防护力度,不要说行刺,近身都很难。
最近的行刺记录已经三百年前,传灯会策划的,那一战,他们死了二十多位三品,两位二品,这之后,他们的势力就再也没有进过京城。
数百年厮杀,数百年各方角力,才有了如今承平的祭典。
天地坛前,老皇帝为主祭,统军的一正一副两位国公为陪祭,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登上高台。
三人都是武道三品的强者,哪怕老皇帝年事已高,但上位之人,自有王者气度在身。
一步步登高,天地坛第一层,三步一位九品武者,第二层,八品武者,不过武者分布变成五步,第三层,七品,七步,依次类推,待到第八层,已经是大乾的武力巅峰,二品真武。
数百平的平台,十几位二品武者各据一方,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注视着老皇帝。
更上一层,已至极致,九层之台,近百丈的高度,自大乾开国,只有一品天人和大乾帝王有资格在此处俯视众生。
一品天人,也是乾皇唯一可以平视的存在,可惜,如今天人绝迹,这世间再也没有可以让乾皇重视的存在。
凌霄之地,天人相接,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站在最高处。
眼见老皇帝已经就位,下一层负责祭礼的太常寺卿出列,雄厚武道修为配合这特殊的建筑,宏达之声广布天地。
“名彰太上,奄有四方,参天于地,合于日月,变化四时,美于衣服,饮食有度,宾旅以礼,今有不臣,乱于西南,生民无依,百姓流离,吾皇应天命而牧四方,承大道而定不平,昭昭天日,圣德攸存,不得已而兴兵戈……”
一字一句,清晰浩大的传入每个人耳朵,也让众武者气血沸腾,有九品武者,在这种庞大气势下顺势破入八品,也有七品武者,感受到明悟气血的机缘。
这是大乾给将士的赏赐,也是展现朝廷威严的一种方式。
任尔武道通天,引以为豪的修为在国朝不过随手可得,这便是实力,天下第一的实力。
随着太常寺卿缓慢而有力的诵读,祭典也在继续向后推进。
三牲五谷,瓜果时蔬,金书玉册,各种各样的贡品被依次呈上祭台,而最后一样祭品尤为引人注意,是人,从天牢内押送而来的叛贼。
伏龙索绑在一处立木之上,身穿一件还算素净的囚服,一旁肃立的是刽子手和随行压阵刑部高手。
以人为祭,临阵斩敌,昭告天下,讨伐不臣。
这是今天的正事,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少不了沐辰这道硬菜。
大乾祭天,旨在求全,全牛,全羊,全豚,甚至瓜果蔬菜,四时谷物都是务求完美,自然不会把主祭品只奉上一个脑袋。
“吉时已到,祭天!”
刽子手这次没用往常最熟练的鬼头刀,而是自托盘上取出一根纤细锋利的铁签,一口酒水喷了上去,随后径直走向沐辰。
无需寻找,无需多言,快速找到心口,轻轻前刺,整个铁签轻松没入罪犯心口。
这一刺是致命伤,又不会让人马上去死,但其生机会慢慢消散。
京城最好的刽子手,最好的杀人手艺,他想让人几更死,犯人就必然是几更死。
但卑贱之人是没有资格登上那九层高台的,所以他的祭品也必须在登台之后才能死。
生机在缓缓流失,犯人的身体被抬着一步步向着更高处走去。
每一层有每层的献祭之人,这是尊荣,也是权势,一层层向上传递,迅捷而无声,丝毫不影响其他流程的继续。
太常寺卿读完祭词,老皇帝将几柱香火奉上,主祭品也到了自己该到的地方。
生机十不存一,气血溃散,将死未死,只待皇帝最后一击。
老皇帝上前,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将铁签拔出,送祭品最后一程,同时完成整个祭天大典。
一只有些苍老的右手缓缓靠近,最终,握在铁签上,刚要用力,忽觉自己右手被牢牢握住。
“想必这位就是乾皇了,久违了!”
祭品原本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抓住老皇帝的,也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