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只有两个人感染了天花。
一个是乳母罗氏，一个是大皇子元浩。
凤仪宫愁云惨淡，太医不分昼夜守在那里，颐宁宫日日派人前去查问，整个后宫都紧绷着。
大家都知道，大皇子向来体弱，还未曾接种牛痘，而天花的恐怖不需要任何说明。
皇后膝下惟有一子，为了生病的元浩，才拿回不久的宫权再次放下，太后一边重新打理后宫，一边为元浩担忧，没过多久也病了。
这下宫中事务皆由瑞恭贵妃总领，静仪夫人虽然也有协理六宫的权力，位份终究低人一等，许多事情还是贵妃做主。
被皇后和新人妃嫔等压制了大半年的贵妃，终于重新威风了起来，时不时以总领后宫的身份，前去凤仪宫“请安”，只是彩绣辉煌的衣着，实在看不出什么担心。
皇后对所有的妃嫔都有疑虑，不叫任何人侍疾，元浩高烧不退，但毕竟是嫡长子出身，予鸿没有心狠到直接将他挪到皇城庄子上单独治疗，而是将凤仪宫半封闭起来，单独圈出了一个地方不许人进出。
当初他感染天花，也是这样。
现在十几年过去，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有他当初的幸运。
太医说，眼下刚开春，若是皇子能坚持，那么天气渐暖，就越好恢复。
皇后除了照顾元浩，就是日日祈祷，希望元浩能多挺一段时间。
如萱给皇后请安，只能看见她一一次次消瘦下去，眼中的执着像一把火，以灵魂为燃料。
最后这把火还是灭了。
凤仪宫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如萱的心口猛跳，只觉得眼前跃动的烛火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烈火，不知道从哪来一道风，就要烧得毁天灭地。
一炷香之后，宁十安匆忙过来通知，大殿下殁了。
如萱本能地将嘉阳和元淮搂在怀中，一次又一次确认两个孩子健康强壮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为本宫更衣，去凤仪宫请安。”
元浩是天花走的，天花传染性极强，为照顾元浩皇子身份没有例行焚尸，但也绝不会有停灵享供的待遇了。
太后身子不适，皇后恍若丢了半条命，瑞恭贵妃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成为后宫当家的主子。
而嫡长子殁世，二皇子元洲更加矜贵万分，毕竟五位皇子中，还是他的出身最高。
娜容华年前生了五皇子，取名为元潞，赫赫如今彻底归顺大周，但不是元潞绝无继位可能。
予鸿将娜容华按宫规晋为婕妤，破例让她以婕妤之位抚养元潞。
那时候皇后还有闲情逸致亲自为元潞主持洗三仪式，哪能料到如今物是人非的情况。
如萱小心翼翼地看着万年殿中皇后痛不欲生的身影，惊觉比起自己刚见到皇后的时候，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如萱等人尽了心力，正准备散了时，皇后忽然叫停，对这大皇子的空棺椁说：“皇儿含冤而死，本宫身为皇后，必当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声音虽轻，可是众人听了不由得都打了个突，谁都看得出天花来的莫名其妙，可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不作他想，只有一个。
但是那一位如今手眼通天，就算是她做的，也有一千种办法栽赃给别人。心中反而愈发慌乱。
宋小仪跟在如萱身后，离了万年殿许久，也只是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如萱道：“别怕，既然要查，肯定不光查咱们。”
她靠近了宋小仪，细细分析：“皇后心力不济，人手也不够，若真的要查，颐宁宫主持宫务这么长时间，又是皇子祖母，才是最名正言顺之人。”
宋小仪一声惊呼，“可太后娘娘不也身子不适么？”
如萱知道她去颐宁宫次数少，便笑道：“太后娘娘身边有好几位积年能干的嬷嬷公公，随便安排几位帮着皇后，这事也就有谱了。”
宋小仪看着如萱运筹帷幄的样子，忽而讷讷道：“那瑞恭贵妃是不是就……”
如萱知道些平王与关家的来往，却不好明说，只能道：“这也未必，毕竟只要贵妃能熬，熬过皇后娘娘，她毕竟也是皇子生母。”
“虽说嫡庶有别，可太后、陛下也未必忍心看见二皇子幼年失母。”
宋小仪听了半天，觉得后宫的算计真是层出不穷，她这一天都没怎么用饭，这会看着周围没有尽头的宫道，居然觉得有种不可言状的悲凉涌上心头。
“呕——”
她弓着身子呕了半天，却只有一些酸水。
身边的奴婢帮忙拍背，拍着拍着，动作慢了下来，“小主……您是不是，是不是……”
如萱赶忙打住她的话头，声音难得严厉，“是什么？你家小主吃坏肚子了，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丫头很快明白过来，连忙让出位置，如萱贴着宁宁的耳朵，一字一字地说：“大殿下刚刚逝世，你就算真的有孕，也至少等一个月之后再说。”
宋小仪狠狠一点头，“多谢娘娘，嫔妾知道了。”
*
如萱所料不错，颐宁宫果然派了几位嬷嬷协助皇后彻查大殿下感染天花一事。
事实上，皇后身边的人，净是围着皇后转了，她的身子如今一落千丈。
而被众人怀疑的瑞恭贵妃却仍像没事人一般，仿佛众人对她的猜测都不过是空穴来风。
果然，在颐宁宫彻查的第三天，半夜予鸿到了玉屏宫。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白玉般的面庞烧得通红。
宁九思扶着他，一边朝如萱使眼色，“今儿陛下心情不好，奴才斗胆，就将他安置到您这儿了。”
如萱笑笑，“公公累了半天了，随兰翠下去歇息吧，这儿有本宫呢。”
如萱拿过热帕子一下下擦着予鸿的脸，从英挺的眉毛，到微微冒着胡茬的下巴，他眼下的青黑遮也遮不住，即便在喝醉了，眉头也无疑是深蹙着。
但是这样安静的予鸿，如萱还是第一次见到。
予鸿嘴唇微动，似乎在要什么，如萱贴耳上去，下一刻却恨自己动作为什么这么快。
“英国公……平王，朕要先杀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