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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前,陈清煜就已经离京。他此行要一路向西北上,而方彦被陈嘉沐留到了宫中。

他们的计划微妙的发生了变化。

疾驰的马车里,陈清煜回头,能看见初升的一轮旭日,并不是朝气蓬勃的。在温润的雨雾里垂着头,融化一般卧在天边。鲜嫩的红橙色一路流过来了,追着马车的车轮,如卷浪一样轻轻推着。

他是被这样的日光目送出京的,驱赶出京的。

陈清煜手里握着的信,是来自出生之地的包容与欢迎,腰间佩着的香囊,歪歪扭扭的针脚,也系着与陈嘉沐之间细细的,永不断的连接。

直到太阳光辉照得马车檐上的铃铛刺目,陈清煜一瞥就有些流泪了。他的人生里,除了死亡与生存,第一次有了离别的概念。

他与京城的距离越远,离故乡就越近。离一个包容他偏爱他的人更远,离他血脉的源地便更近。

这是一段久久的,但至少有个盼头的离别。

……

陈嘉沐逃过了与慕容锦的相遇。

她不想靠近平寿殿,也不想和慕容锦有任何联系了。能躲则躲,能逃就逃,她和慕容锦对上,没有任何的胜算。

白日里她回了琉璃宫,清晨的露水未消退,将她薄软的丝绸裙摆打湿了,沉重的在身后拖着,一进殿,落雪和寒梅定定地看她。

寒梅先迎上来:“公主!”她想说什么,然而还没说出来,就被陈嘉沐握住了手。

她的手心里满满的汗,陈嘉沐说:“让你们担心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还好她回来了。

若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现在应该还在平寿殿,在烟雾缭绕的熏香里,一点自我保护的能力都没有。

她是没办法和慕容锦抗衡的。

甚至这本小说里,这个世界里,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撼动慕容锦的位置。

他是不死的——甚至可以为了抹去他的死让时间倒流。

寒梅故作镇定地将人往殿内迎。她和落雪担心了一晚,好在人已经回来了,传了膳,没一会桌上就摆满了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大清早的,饭食摆满了陈嘉沐的整张桌子。

陈嘉沐说:“平日不见御膳房这样殷勤,今天是什么日子?”

寒梅也怪:“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她把桌上的菜一点,二十一道,用小碟装着,全是一口两口的量。

陈嘉沐夹起一块白煮的鸡肉,沾了料汁仔仔细细尝了,很是美味。

吃到一半,方彦从殿外进了,神色如常。陈嘉沐看了两眼他手中锦盒,问道:“这是什么?”

方彦道:“是皇上让奴才送来的礼物。”

陈嘉沐沉默一会,问:“你见着他了?陈渡还活着?”

方彦说没有。他甚至没到平寿殿去,慕容锦的亲兵早已在殿四周戒严了。他不过去,是和慕容锦约好的一件小事。

陈嘉沐把锦盒接过,没有打开,将方彦留在身边,问他:“陈渡的身体状况,你知道吗?”

方彦看她一眼,非常镇定的:“奴才知道。”

“他的身体早已经不行了,就算是用药拖着,也只是权宜之计,用不太久。至于何时……”

他抬手,做一个抹过脖颈的动作:“要看人。”

看慕容锦想怎样做。

陈渡活着,给残烛添火而已,再多再旺的火也拯救不了一具空壳。陈渡死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柳国国祚延绵至今,靠的并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君主,而是至高无上的神权。

他与皇后与陈渡的事,方彦不想参与太多。但借着皇后与慕容锦的分歧过去助一把力,他倒是很乐意。

总归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陈嘉沐却是很在意:“你和他,何时走到一起去的?”

方彦问:“谁?”

陈嘉沐说:“慕容锦。你们先前不还是水火不容的状态?才几日,已经有这样的默契了。”

方彦感到这话很怪,他和慕容锦哪来的默契?但上下观察陈嘉沐的神情,她好像对这个问题执着得很,一副不得到心仪的答复不罢休的样子。

她总是问起这件事。他和慕容锦,好像一定得有些联系才行。

“我们现在也算不上默契。”方彦握着陈嘉沐的手,她的手掌依然冰凉,“各取所需而已。他和皇后决裂之后,需要一点宫中的势力与皇后对抗,不至于将自己置于困境。我呢……如果他的预言真如他所描绘的那样真,我所做也不过是求一个安稳的未来。我们甚至连合作都算不上,他做什么并不会告诉我,我做什么,自然也不会告诉他。我们之间有太多事情没办法交流了。”

但他的亲兵,昨夜突然将平寿殿围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方彦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太早了,早到还没人牵制住北边的陈靖,一旦宫中生变,这繁复牢笼一样的地方,就是完整的,供人欣赏取乐的生死竞赛。

他站在陈嘉沐身边。

陈嘉沐坐着,他越是讲述,越是说明,她的身体就不住地颤动起来,抽回一只手,细细地咬自己的指甲。

方彦耐心地把她的腕子握住:“公主。”

陈嘉沐的动作停了。

她的指甲,咬过的地方有一点泛白,她没头没尾地突然说:“方彦,差一点,我就可能再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