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面前,任惟寿惯会做戏,他转头便与永庆长公主寒暄起来,将任惟寒搁置到了一边。
从前昭仁太子与顺阳王争斗,十几个兄弟都在这场残杀中殒命,等梁帝终于一朝登位,余下的手足,唯有长公主任寻真,和另一个沉迷于寻仙问道的淮南王。
淮南王常年居住在封地不问世事,任寻真便是唯一留在梁帝身边的亲人,因着任寻真有意讨好,又或许是为了彰显手足之情。
梁帝待任寻真极好,对她的要求也大都满足,平常的贡品玉器,只要她开口,梁帝都通通派人送到公主府上。
便是朝中官员任免之事,她偶尔也能插手拨弄几番。
也因此,秦贵妃费尽心思,才让自家表亲攀上了长公主这根高枝,试图将她拉入了二皇子的阵营。
奈何那个表亲没得本事,虽然做了驸马,却不得任寻真欢心,长公主对秦氏那帮人,连个眼神也欠奉。
但因着梁帝甚喜秦贵妃,任寻真对任惟寿、任思瑶还算和蔼,虽不说亲密无间,但也时常走动。
“南地给我进贡了几支发钗,式样活泼年轻,倒挺适合思瑶。”任寻真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叫任惟寿的动作落了个空。
“原想着来寻思瑶,又听闻太子回宫,本宫便来看看,不曾料到你也在这儿。”
实际上任惟寿大张旗鼓地过来,任寻真早便知道了,若非为了遂旁人的意,她恐怕根本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眼角瞥过任惟寒,见他正趁着两人说话,无暇顾及他的空当,招手让人把受伤的宫女带下去医治。
看着那一地血腥,就知道任惟寿恐怕发了不小的脾气。
“椒房宫的宫人不长进,连个伺候人的都没有。”
“宋若。”
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卖个好,任寻真摸了一下耳边的吊坠,红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名字。
“姑母何必如此担心,椒房宫的女史颇为伶俐,自然有她操持……”任寻真对人向来不冷不热,任惟寿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主动上前揽过差事。
但是此刻,已无人在意他的表演。
“在。”一个黑衣侍卫从任寻真身后走出来,素甲的边缘反射着银色的花纹,他低头抱拳,对着任寻真恭敬地行礼。
那个声音有些许耳熟,任惟寒无意识地看过去,在原地愣了片刻,便转头垂眼,只做不知。
虽然遮掩得极快,但任寻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停顿,果然……那小子倒是没骗人。
任寻真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吩咐道:“你去伺候太子殿下更衣。”
“遵命。”那侍卫长得英气飒爽,只是板着一张脸,不见什么异样,他走到任惟寒面前,对他躬身道:“请太子殿下更衣。”
任惟寒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侍卫,转身往内室走去。
“走吧,寿儿,咱们也到前厅去坐坐,听说尚珍局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如今也让你我瞧个新鲜。”
把人送过去了,任寻真也没心思多等,她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宫殿,似乎今日来此当真只是个巧合。
“好。”姑母的邀请,任惟寿没道理拒绝,但他也摸不准任寻真这神来一笔是个什么意思,只能跟在任寻真身后,给了跪在外头的玉霜一个眼神。
玉霜立刻心领意会,恭敬地俯在地上,直到二人的衣角从眼前划过,这才站起身吩咐众人把殿内清理干净,自己独自往寝殿走去。
此时,任惟寒的衣带已被解开,但,就算衣襟散落也无暇顾及,他看着眼前模样陌生的人,心中颤了颤:“阿……若……”
那个侍卫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失去了以往的金光灿烂,多了几分浓重的墨色,如同无尽的深渊,更加让人摸不着边际。
“大人,请让奴婢来吧。”玉霜在此时转过屏风,对着二人低眉顺眼地福身:“殿下向来都由奴婢伺候惯了,大人不妨休息片刻,再向长公主交差。”
任惟寒闻言蹙了蹙眉,眼角悄然瞟过那侍卫的脸,却见他的面上没有半点变化。
陌生的瞳色,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语气……
若非那张熟悉的脸,恐怕任惟寒都会心生疑惑,怀疑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他等待的那个人。
侍卫转过头打量了一下玉霜,语气冷硬恭谨:“公主府的规矩,主子的命令不可敷衍、不可违背。”
似乎只是一个以命令行事的呆板侍卫。
殿内一时静了静,任惟寒垂下眼,打破了生硬的局面:“玉霜,你去把衣裳取来,便麻烦这位大人替本宫更衣了。”
“是。”玉霜看了看二人,转身去取衣物。
任惟寒低下头,看着眼前人替自己换上新的内裳,见他还是这般不动如山,任惟寒目光闪了闪,故作陌生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屏风后的不远处,玉霜收拢着衣裳,在听见二人的声音时,动作渐渐缓了下来。
“属下长公主亲卫,宋若。”宋若面无表情地替他系上衣带,动作迅速流利,全无半点熟识的影子。
任惟寒目光却忽然顿了顿,看向宋若的眼神带了几分深意:“宋侍卫不像个侍候人的,姑母之命,委屈你了。”
有些人,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但在给他穿衣服的时候掐他的腰。
宋若抬起眼,漆黑的双眸倒映着任惟寒的脸,一丝未能藏住的金色一闪而逝:“属下在家中为妻子穿过衣裳。”
仿佛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解释,宋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甚至没有带过半点色彩。
任惟寒的耳垂微微泛起了红,他偏过头:“没想到宋侍卫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成婚了。”
“心悦他,属下便娶了。”宋若系好最后一条衣带,抬头看向任惟寒。
“想来你们夫妻定然很恩爱。”
玉霜捧出一套素美的常服,宋若牵起袖子,为任惟寒穿上。
“从前是。”
“从前?”
“后来他谋夺了家产,烧了宅子,和人私逃了。”
“……”任惟寒顿住,他看了看跪在地上替他理着衣角的玉霜,又看看冷着脸忙碌的宋若:“是本宫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