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富贵威严与椒房宫截然不同。
椒房宫的华美只是轻浮的堆叠,所有的富丽堂皇皆宛如一场美梦,转瞬便会凋谢。
而养心殿乃是天子居所,龙威所聚之地,所饰皆为天下至宝,所用皆是六代累积,尽天下之灵气,汇万世之盈余。
任惟寒慢慢迈过门槛,扑面而来的是睥睨天下的雄伟与欲望,仅仅只是置身其中,心脏就在不断地加速。
在某一瞬间,他竟然读懂了记忆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深沉的翻涌着的野心。
“殿下……”福公公悄然观察着任惟寒的神色变化,记下他的每一个动作:“请往这边走。”
“那边是什么地方?”任惟寒忽然问道,望着另一条路的尽头灯火通明的宫殿。
福公公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处宫门未关,其中的雕梁画栋依稀可见,最惹眼的,便是那明黄色的高座,龙凤盘桓,带着积久的威严。
“那是皇上与诸位大人私下论事的议事阁。”任惟寒的疑问有些突兀和逾越,但福公公却没有点出不妥,反而毕恭毕敬地回答。
“天下的政令都是出自那儿。”
“天下……”任惟寒伸出手,比量着自己与议事阁的距离,“那这大概是我离天下最近的位置吧。”
这话实在有些大不敬了,福公公低下头,只当做没有听见。
这就是她想要的,天下皆于此臣服。
任惟寒的目光晦暗了一瞬,他转过头:“福公公,请继续带路吧。”
“是,请殿下随我来。”福公公的腰背愈发躬屈,领着任惟寒穿过各色建筑,一路到了养心殿的深处,方才止歇。
“偏殿日日都有擦洗,方才已着人又重新打扫了一遍。”福公公低眉顺眼地介绍道:“只是皇上喜静,平日里养心殿的宫人不多,今晚只有八个宫女在寝殿守夜。”
殿前一排排身姿窈窕的宫女,动作神情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安静稳当地跪着。
“另有十二人在外殿候着,十人在此巡逻以备不时之需。”
“实在是委屈殿下了,还请太子殿下将就则个。”
人数已经太多了,平日里,椒房宫只会遗留一二人守夜,都被任惟寒赶出来寝殿,只许她们在门外候着。
“多谢福公公。”福公公按照规矩如此安排,任惟寒也不好在此刻推拒。
“这是奴才该做的,”福公公应下后,挥手让这些宫女退下,又甩了一下拂尘:“殿下若有需要的,尽可以安排她们去取。”
“还请殿下早些休息,明早随皇上一同上朝。”
“上朝?”福公公语气寻常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任惟寒闻言一震:“父皇让本宫一同上朝,为什么?”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先任惟寿一步进入朝堂,不论是为了弥补多年的父子亲情,还是嘉奖他剿匪之功,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皇上的意思,岂是奴才可以猜测的。”福公公看着任惟寒惊讶地模样,微微笑着:“只是皇上这般吩咐了奴才。”
这件事非比寻常,任惟寒看着福公公行礼离开,他依旧站在原地,不得其解。
太子议事,储君之责,分明昨日梁帝都没有让他入朝商政的意思,只叫他跟着先生学习,没想到今晚就突然变了心思。
虽然如此,任惟寿和秦贵妃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会再生事端,他得早些做好准备。
任惟寒带着人进入偏殿,里头的宫女见了他,都停下动作,恭敬地福身。
转瞬便有宫女上前来替他解下湿衣,任惟寒的睫毛颤了颤,发觉她们都步履之间,居然全无声音。
宫殿里的人很多,却毫无声响,只在阴影来去不叫他察觉厌烦,抬手便有热茶奉上,垂眸便有宫女退下。
正当她们将要摸到他的手臂上时,任惟寒忽然蹙了一下眉,无需多言,这些宫女便已经察言观色,发现他的不虞,手指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别处。
将他服侍得妥妥当当。
直到任惟寒躺在床上,脚踏上还跪着一个宫女,如同一具木偶。
“你先……下去吧。”任惟寒为难地看着她,就算这些宫女完全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但惊惶与不适依旧如影随形。
他再一次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些。
宫女闻言,连神色都未曾改变,就缓慢退开,宫殿空旷巍峨,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生气,无边无际地夜漫涌上来。
任惟寒闭上眼,手指握住手臂上的短刀,那是温度唯一的来源。
东若是活的、热烈的、灿烂的,她带着浓烈的征伐,将他收入囊中。
孤寂的心中忽然萌发了思念,牵挂到宫外的人身上。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书信纷飞而落,正中间站着一个低眉拱手的小厮,正悄悄打量着上首的人:“宋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椒房宫出事,太子已被皇上接入养心殿休息。”
“我家老爷说了,这件事情不过举手之劳,请您不用担心……”
“只是……您说的那个,可知真假?”
宋若背对着小厮站在桌后,桌上凌乱的书信遍布,密密麻麻的字交叠着,昭示着主人的劳苦:“宋某从不说空话,大人只需等到明日早朝便可知真假。”
“只是此计若成,要走这条路的人可就不少了……”他微微侧过脸,如刀刃一般的寒目反射着烛光:“还请蔡大人早做打算。”
“宋大人这般说,老爷自然都是信的,”原本还想试探两句的小厮讨好地笑了笑:“老爷已经做足了准备,请宋大人尽管等着。”
“老爷还在等大人的好消息,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既然如此,我便等着蔡大人”的好消息。”银钱喂下去,总得让他听见几声响,宋若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小厮离去的背影。
不等他空闲,下一声禀告传来:“老爷,潘大人派人过来,说是有事相商。”
“让他进来吧。”宋若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灌了一口,粗制的烈酒直冲脑门,让他发昏是头脑清醒了些。
“宋大人高瞻远瞩,潘大人让小可前来给您贺喜。”一个斯文的中年男子踏步进来,对着宋若拱手一笑。
“潘大人客气,来人,先生请坐。”宋若同样回礼,对他挥手道。
今晚的京城无人安睡,无数阴谋诡计都在月下如烟花盛放,在黎明到来时,尽数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