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道韫虽不为本体，有所衰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实力仍在天意的限制之上。
我也在限制之上，但此刻头上都顶着同样的限制。
我强任我强，我就算是大帝，现在也只能解封将级战力。
「封顶」，每个修士都默默无闻地痛恨着的东西，反而成了他的优势。
既如此，我若不能打破这条规则，世间还能有谁？
绝代双骄一战，除去其它不纯的目的，为的就是一个「名」。
或许这颗留影珠会在千年万年后才发掘出来公布于众，或许那一刻我二人已赴黄泉，也可能会有人发现传说中的我，让我怀念起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但那之后，我与他，皆留名青史。
“你自囚的落魄样子也收录下来了，蝎道韫。解开封印吧，让世人见识你的实力，传颂你的传奇！向世人证明我们的辉煌，所有过错都属于时代，而不是我们！烈雨蝎皇！”
蝎道韫身手未停片刻，分明他所有分身同时被捅成残渣，也没有某个碎块恰巧保存了声带，怎么还能说话？
烈雨蝎皇……
多久没被这样称呼过了？
也是，根本没有属于吊在盛世尾巴的那一代人的时代。每一个盛世接近尾声的时代都可称作黑暗，没有任何人、神、妖、魔能修上巅峰，万类霜天，诞生了两个天才，整个时代只有他们两人在争，蓦然回首，竟无一人观赏。
谁不是为了流芳百世而修道的？
怪不得汝要争名啊，猖末首。
也是，谁不想流芳百世？
孤蝎道韫活到今天，「烈蝎雨皇」却与时代一同埋葬……
呵呵，孤？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自称的呢？
蝎道韫一剑剑扎出曾刺破成皇天劫的「杀稷瀑」，却愈发无力。
可惜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孤王。
“你的灵魂很不自然。”
阴阳虎语中透露无尽的失落，“那个名字也不能调动你的战意吗……看来那个大妖真的跟着时代逝去了。”
“如此的你，只是飞虫萤火，”
蝎道韫冷声道：“那你呢，葬送整个时代来彰显一个「至阴之体」，不怕世人唾弃？”
“彰显我？”对方闻之一愣，呵呵笑道。“那你可就太短浅了。”
“我讨厌太阳，因为太阳自顾自地把光倾斜给大地，又自顾自地收走，浑然不顾黑暗中迷失方向的苍生。”
“我喜欢月亮，因为月亮努力把向太阳偷来的光赠予世界的无私者，是苍生在落魄时的引路灯。”
“我是承载太阳光辉的皓月！我是封闭历史之门的黑暗！我欲打开那封锁的门，我欲把辉煌传递给世间！”
“如此的你，怎配与我争辉。”
“那时代唯一的皇，蝎道韫，你已经是老不死的东西了。”
“你不配进入鬼域。”
……
这猖末首……
通过探循耳，我姑且找了一片能带来些安全感的草丛躲下，哪怕掩耳盗铃。
从他们的对话能听出来，阴阳虎看似阴险，实则也背负了一个时代的盛名。
绝代双娇，其实由两个有寓意的词组成。
「绝代」之时，人族已无修士，还能修的反而只剩下妖族。北狼王就像个收藏家，集齐当时最强的妖。
蝎族「烈蝎雨皇」蝎道韫，封战天王；蚊族「沙魔圣母」菜蚊肌，封役天王；鳞角腹足蜗牛「寒金鳞王」尼塔，封御天王。再加上名声赫赫的虎族「太阴魂王」猖末首，和狼族「北沦晖狼王」。
其实很难以置信，看他们天天凑合在一起，以为这在当时只是一个强大的势力，我从没想过，整个时代只有他们五个。
他们之后，第二梯队的强者，也被北狼王集齐了。
十刃獾、山角猪、果福寅、水鱼翁，四个半步王境；待江蟒只要再多活一两年，盛世完全开放，随便找一条宽江好海游一圈，那就是蛟龙；海鸥欧六、燃脂鹿路奇、小北狼、伊羚斯，四个将境，底蕴深厚，只要时间够，也能冲入王境。
仔细算下来，其实紫僵林浴也算是上个时代的人，但比起北狼王聚的这群妖精来说，纯纯小巫见大巫。
我唯一疑惑的点，就在于明明他们只需要再多活些时日就都能封王境，为什么非要这时候争个你死我活？
蝎道韫？
对，大概是了。
“两个原因，一是寿元，像蝎道韫，徒有实力，但寿元已尽，只能借邪术续命，战力早不如前。”
迷离尊解答道。
“二，就是天赋和意识，前者还好，后者是真能被时间消磨掉。”
“他们或许能凭借底蕴冲破多境，可就算成王容易了，成皇呢？帝呢？甚至更往上呢？就算天赋没有因为时间变愚钝，他也没这么多寿元支撑他修到下一境。就算有这么多寿元，修炼也需要战斗才能突破，他们几百年没战斗过，和一群战斗意识正处巅峰的年轻人打？纯扯蛋。
这么说吧，本尊还是星主之境的时候，斩过一个半神。中间隔了三小境界，那个高度，一个小境界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本尊战力不如他，溯其根源，能赢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他闭关千年，未见活人；本尊有意夺将军之位，整日战斗，他意识跟不上我。”
“所以，他们大概也该知道，老东西可以给小辈压力，但不能跟他们认真。
扼杀有潜力没实力的天才，遭人唾弃，杀身之祸；和有实力的天才打，大概率输在意识上，血光之灾。怎么都是必死之局，除非刚愎自用，止步不前，而又有悖修士精神。
结局早已注定，无解之局，不如趁小孩们还没长大，就把名号打响，不算枉活一世。”
迷离尊于黑雾中开眼，给我凝了双眼，窥探外界。
“这小猫有傲气，封顶之下他很吃亏。放着「天弃」这么好的解封条件不用，偏跟他硬打，有个性，有自尊，本尊喜欢。”
喜欢？
别搞啊，这玩意可不兴喜欢啊！
“师傅傅，您老不会抛弃好儿徒去收那小猫当徒弟吧……”
“别来这套，再bb本尊就找他。”
“好嘞。”
不再斗嘴，我把心思重新放回战场。
蝎道韫能打出真实伤害，碰巧能稍微克制猖末首不人不鬼的形态。
大概不能真伤到他，但一时半会他也不敢重聚身体。
直到杀稷瀑把地面都扎烂，一丝可见的虎渣都没有，蝎道韫才停手。
分身破除控制众兽的诱鬼集，本体头顶裂出八只眼睛四处环顾。
他视线停在我附近，没有多看自己的残肢一眼，见到青翠蛇头却迟疑，别过头又看向众兽，喊道：
“弟兄们，快些离开吧，狼王还活着，有机会，我们再听狼王号令齐聚一堂。”
“昱！彦！汉！字！”
我还纳闷“语言汉字”是个什么暗号，那战损的九尾彩蝎便不知从哪冒出来。
啧，剩的这四个头领名字还挺巧的。
昱还是没来，自从被我打跑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有一个看着就是未成年的头领，那应该是字。
有一说一，现在再看，字已经是最弱的一个了。
彦迟迟未到，蝎道韫闪现，抓着一块刚露头的黑东西就是一个抱摔，那是猖末首的一具身体，蝎道韫注射毒液，接履沙绝叶影，又给他砍成粉末。
“黑大虫本体定然在此，诸卿……随本皇断后。”
“蝎道韫！你也要赌上整个族群吗！你背后还压着一大个种族，苟且偷生有何不好！？”
周围众妖兽还未完全清醒，却让猖末首的吼声惊得清醒。
“嘘——”蝎道韫将手指竖在唇前。
“走吧。”
“我等愿随战天王死战！”伊羚斯战意凛然。
“滚，连王境都没踏进，你们陪本皇死战？老北若是知道了，非上吊死不可。”
“……”
众妖兽无人能说出句反驳的话来，伊羚斯只好向蝎皇躬身一拜，众兽随之一拜，水鱼翁抓起誓要决战的十刃獾，一同离开视野。
阴阳虎与蝎道韫一同目送他们离去，蝎道韫长舒心气，轻言道：
“随你心意，本皇让你当个月亮。你不也正要踩着本皇尸体千史留名。”
“但我不想让你真死，你不是皇。”
阴阳虎近乎瞬间出现在蝎道韫身前，眉头微皱。
“笑话，那你是皇？本皇一日为皇，永生不落。”
“呵呵……”阴阳虎轻笑，“换具身体？我给你时间。”
“不必，麻烦死了。”
“确定？你可少了三条手臂。”
“话太密了，鬼域开不开，不开本皇可就「杀猫瀑」了。”
“杀猫瀑？”阴阳虎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嘴角止不住上扬，最后抑制不住，干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还得是你，除了老北，就你能给我逗乐…”
蝎道韫忍无可忍，大挥袖口呼出青水崩碎成雾，如台风卷了漫天海水洒下。
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直接化出本体，九彩九尾蝎妖，现在只剩下七条尾巴，高举双钳翻天弄云。天空像块海蓝布，被他拧出个漩来。
千万毒箭射如暴雨，阴阳虎一招未出，他肉体无数，对他来说，防御完全是浪费力气。
那耸立的虎顷刻被毒箭融成脓水，粘稠血水中还有两颗发光的圆珠。
蝎道韫双臂画圆，幻化赤金圆珠，面上怒睁八目，额头竖眼半闭。
“「稷殂绝：意?相无」。”
第九只眼全然睁开，其中血红无瞳，身前金珠炸碎，那一滩脓水在气流之下散得荡然无存。
相无，蝎道韫最强的概念类神通，可随心意改变时间刻有的规则。理论来说，只要灵元足够，可以让世界消失。
但消耗极大，以青气海里这点杯水车薪的灵元，也就够让阴阳虎分身消失。
蝎道韫下的指令，是“猖末首只有一具身体”。
阴阳虎的意识在哪具身体上，哪具就是本体，他还提前洒了乱神散，想让他脑子秀逗，死在这具烂透的身体里。
可惜，没的是这滩脓水，看来猖末首提前换了本体了，不然存在的应该是这已经死掉的身体。
果不其然，不远处出现一头虎，脸上再也看不到那令人恶心的从容。
“乱神散、相无，幸好我醒得快，不然真难办了。好强的意识，太令我意外了，蝎道韫，看来你还没老糊涂。你还剩多少灵元？不会忘了留体气吧？”
“话真密…”蝎道韫撇嘴飞速向后撤，“上！他没有分身可用！”
同时在青身上摸，半天总算是摸出个紫玉囊来，倒两颗丹药放在鼻尖嗅嗅，确定是颗补气血修为的好药，便吞进嘴里。
嗅丹药之际，汉一个跟头翻上虎背，两肋伸出四只手，阴阳虎扭身甩不掉他，便被六支毒柱淹没。
字显出本相，一只无毒钳蝎，钳、尾格外粗壮，两臂高举相碰，化出把短柄铜色三股叉来，径直冲进毒柱内。
三股叉尖端扎进毒柱的刹那，那里面闪出一双金光之目。
“妖兽强咒！”
铛——
震声随气浪与爆破同起，三股叉停在那处寸步难行。
黑虎震开毒液，逼得汉从他背上逃开，拍飞三股叉，赠给钳蝎一记虚空剑齿，张开大口倒气，呕出个人来。
那人翻滚撑身，打量起来，七尺蓬发绒眉高鼻，月眼吊目无瞳全金，厚唇尖齿獠牙外露。头缠弯月湛蓝带，满身灰黑金边袍，肩顶华丽铁披箍，皮纹燃边湛蓝条，背飞纯黑虎容氅，腰挂虎皮铜鞘刀。妥一副行者模样。
见到他的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一群都是已经修出人形的妖。
只是平日里不跟人族接触，没有化形的必要。伊羚斯十刃獾等，只修出妖人相，像菜蚊肌、蝎道韫，乃至北狼王与四天王，全都是化人的大妖！
人形的猖末首一字未言，聚阴气倾注给快消逝的虎躯，让它重新凝实，与钳蝎扭打起来。
汉甩七尾如孔雀开屏，猛然抬眉，头顶乌云竟凝出个张口的虎头形状，遮天蔽日，竟有毁天灭地之势。心生惧意，立马脚踏黄沙，使出黄蝎“由”头领的能力，想要遁地而逃。刚附身，猖末首剑步跃至其身下，幻化巨虎之掌，一脚蹬他上天。
比汉身子还大两倍的虎掌一脚抽碎了他的头盔，但没扰乱他的思绪，在虎云鼻前踏开黄沙，又俯冲下来。
猖末首侧闪一步，汉便落下身子，一记鞭腿，猖末首抬腿拦下，腿又抬高，猖末首再抬。
注意力全在腿上，被汉戳中双眼，还好紧急护上一层灵气作盾，才勉强躲开。
神识里蝎道韫动了，速度太快，刹那间找不到他的踪影，脚踏阴月汐，开往生道，魂体禁锢住汉，一臂挡下蝎道韫的尖刺，被他穿透了两个窟窿，但趁尖刺还在胳膊里，抬臂不让他拔出去，伸出尾巴抽飞了汉，魂体送他上天。
虎云大口一闭，任由汉挣扎。
“蝎道韫，你现在化不出本体吧。”
猖末首扭身握住尖刺，咧嘴笑问。
“不回答？那就是默认喽——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所以我也化人，陪你玩点你擅长的。”
他松开手，尖刺顷刻便拔出去，蝎道韫又没了身影。
腿上多了两道划痕，而后是背、腹、肋，猖末首拔出铜刀，找准时机画圆抡砍，在蝎道韫的蝎甲上砍出条凹陷。
“比体术？真有你的，半皇打汉只用一招，你打他都用往生道。”
“哼哼，比武功当然比不过你，不过要论神通运用，你可比我差远了。”猖末首一脸坏笑，眼神微妙，“是吧，只会三个神通的小皇帝？”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蝎道韫纯粹是打近战的莽夫。
会的神通只有三个，一套「稷殂绝」、「一泪一孤王」、还有蝎族标配的一套「毒」。
“你是什么属性来着？嗯……哦！对了，毒属性！啧啧啧，最不适合战斗的属性，却是时代唯一的武道皇阶大妖，凭什么？凭天赋！你也是天才啊！”
最后几句，猖末首满嘴敬佩，甚至没有一丝讥讽，纯粹是在夸。
猖末首从不吝啬夸赞，遇上天才，哪怕两方深仇大恨，他也要找个机会夸。
“啧，用你说。”
蝎道韫感觉被冒犯了，但又好像没被冒犯。这确实是猖末首做给后人的介绍。
他不说，谁知道蝎道韫是以武入道？
他不说，谁知道蝎道韫逆天改命的含金量？
“嘿嘿，我知道了，你不是毒属性，你是傲娇属性。”
这他妈是纯冒犯了吧！
“你说你马呢？贱种！死吧！”
这算是有预谋的攻击，给足猖末首反应时间，才让他躲开，摆手道：
“别急别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看看你那小妹儿，等了你半天，魂可动荡得烈着。”
“妹儿？”
蝎道韫拔出击透地面的尖刺，放开神识，才注意到很远的地方，彦正满面愁容。
才注意到，更远处的那千百道妖气。
彦发觉蝎皇在看，扭头回看密密麻麻的影子，摇头叹气：“皇，拦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