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马薇把顾海接回家,送进他的卧室床上。
看着睁开眼睛却不说话的儿子,两老都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情,哭也哭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坦然面对现实吧!
顾谦伸出手在顾海眼前摇晃,不管是远还是近,都不被后者打掉,忽然玩心大起,找来几张空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给顾海看。
“老豆,你睇呢道题,86+58=几多?”
“我记得,你以前小学课本答案系一百三十四,木知依噶你答案系咩也?”
“你木应声,我当你默认细个答案哦!好!我写咯。”
顾谦在答案处写下“134(顾海先生几十年都不变的答案)”。
两老莞尔,忧伤的氛围不翼而飞。
“老豆,我锺记得,有一次开家长会,系你去参加,我座位前边系个阿妹,佢阿妈系你歌迷来着,前几天佢锺问我,你几时返来,佢想同你合张影。”
“我话你知,佢离着婚咗,你有机会哦!”
“你想啊!你如果同佢结着婚,根本上一生无忧,仔都有两个,最多养个十年八载,任务就oK完成,人生赢家,这多霸掰,人人羡慕你,系不系?”
马薇忍不住笑道:“顾谦,顾海现在可是清醒时间,你说什么他都听得到,你就不怕他以后打你?”
“就他?就他这样?”
顾谦手指顾海,一脸嫌弃,道:“我告诉你们,这家伙我忍他很久了,以前在我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其实就是一个小气鬼。”
“他怎么个小气法?”马薇来了兴趣。
顾谦道:“在我大概四岁时候吧!我拿了他十块钱出去买东西,回来就挨他一顿埋怨,各种教育。理由就是我年纪小,出去容易遇到坏人什么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哦?那是什么原因?”马薇捧哏。
“那是因为我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尿他床了,他带妹子过来玩的时候闻到一股尿骚味,后来那妹子就没有来过,不知道是讨厌小孩,还是以为这家伙长期尿不尽。”
马薇彻底忍不住哈哈大笑,两老也是忍俊不禁。
顾谦笑呵呵,对顾海道:“你别瞪眼,说的就是你顾海,自己没本事泡到妞,把原因怪到孩子身上,果真验证了那句谚语:自己尿不出怪土地太硬。”
顾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得到,脸上肌肉颤抖,使得顾谦更加来劲,走过去拍拍他的脸。
“系哦!我就系激你,你打我啊!你起身打我啊!打唔到我。哎呦哎哟!你锺想用你眼睛打我?我好惊哦!小生怕怕!略略略略!哈哈哈哈哈!”
顾谦就这样在顾海面前蹦跶,有时扭扭屁股,有时吐吐舌头。
两个女人有说有笑出去做饭,顾爷爷也找了个位置看报纸。
顾谦找个椅子坐在床前,仔细打量这个户口本上的父亲。
从目前来说,还是不错的,不用等到二十年之后。
罪魁祸首或许目前来说抓不住,不过她手中的刀,或许不用一周就能折断回炉,顾海醒来也不怕被灭口。
顾谦右手握住顾海的左手,左手拍拍他的手背,想到这个男人创业未半而中道倒下,不知道怎么地,一股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就像开闸的大湖,哗啦啦往外流,之前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悲伤。
他双手叠放床沿垫底,把头深扒,肩膀一耸一耸抽动。
顾父过来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想哭就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声的哭也可以。”
顾谦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双目红肿。
“爷爷,我不想哭,可是眼泪不听话。你看,我还笑呢!呵呵呵!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
“爷爷,我不哭!我怎么能哭,我哭了就输给这个男人了。从小到大,他都不管我,他不喜欢我!呜呜呜呜呜呜!”
“我要当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有他没他都一样,塌不了房!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我……”
顾谦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还说了很多很多,把这些年的委屈苦楚和孤独都一股脑说出来。
说着说着,他也冷静了。
该死!我刚才干了些什么?
固然是想刺激顾海,也在爷爷面前露出孩童本性,结果真激发出“小顾谦”的思绪,也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抹去眼泪,见门口两个女人看着他,顾谦大囧,尴尬道:“奶奶,我只是在演戏而已,我怕顾海这个不听话的混蛋忽然撒手人寰,而我又长大了,忘了怎么哭,到时候岂不是很尴尬?”
顾奶奶气笑了:“所以你提前哭丧?”
“没有没有!”
顾谦连忙摇头否认,甩开一串眼泪,这种事情是真的也不能承认。
“我就演习演习——其实就是演戏,跟电影电视一样,做不得真。”
顾奶奶故作生气,冷哼一声不再追究。
“奶奶,快去厨房,菜糊了。”
“饿不了你,就知道吃。”顾奶奶回去之前还瞪顾谦一眼。
马薇也给顾谦做一个“两手抹泪”动作,笑嘻嘻走了。
这一笑,代表着她的稚气还未彻底抹去,没有成为生活的奴隶。
同样的,只有这个时候,马薇也才感受到顾谦的童真,如果他一直都是少年老成,那也太可怕。
“爷爷,我去睡觉去。”
说着,顾谦就跑没了踪影。
顾爷爷扭头看儿子,恰巧看见顾海流下两滴泪珠。
他浑身一震,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给儿子抹眼泪,心中高兴到发堵,闷得慌,喉咙也堵,想说很多话,却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阿海!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离开我们,你一生谨慎,哪怕是迫不得已赌命,你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说着,顾爷爷老泪纵横,川流不止,也不知道这个偏瘦的老男人怎么就有那么多眼泪。
他在听到儿子住院昏迷不醒,他没有哭,他很坚强。
在得知儿子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他眼角湿润,可眼泪还是没有掉,也不算哭,他还是很坚强。
儿子脱离植物人危险时,他当然没有哭,他知道路还很远,家里需要他坚强,所以他就必须坚强。
今天,他看见孙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自己没有哭,还说着他顾谦才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知道,这个孩子——成熟了。
以后不管遇到多少困难险阻,他都会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哪怕掉眼泪,那都不算哭。
他相信,他孙子一定会大放异彩,让顾家门楣增光。
人这一生,能看到晚辈美好未来,能把担子卸下,岂能不高兴流泪?
加上儿子距离醒来更近一步,别说流泪,哭一场又如何。
男人哭哭又不犯罪。
男人也是人,受了委屈也会流泪,只是有些男人让眼泪改了道,流进了肚子里。
改道也不是万能的,走它该走的道才是正理。
而顾爷爷,现在有这个资格,让眼泪流到脸上。
今天,爷爷辈,父辈,孙子辈,流出了三滴男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