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马森之前所分析的一样,六科对于内阁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内阁控制六部,主要就是通过两种方式,第一就是直接控制该部堂官,这样是最方便的,一部尚书是自己人,那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不过现在这条对于阁臣来说是很难的。因为毕竟就算是政治盟友,互相之间也有政治利益的不同,人家堂堂一部尚书,总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政治利益吧?部臣和阁臣之间,天然是存在冲突的。
而且阁臣之间的互相矛盾和皇帝的介入会使得这个关系更加复杂,作为皇帝,肯定是要在各个派系之间玩平衡的,阁臣与部臣之间的矛盾,阁臣之间的矛盾都是皇帝利用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首辅,要想完全控制部臣都是不太现实的。
尤其是吏部、户部、兵部这样的要害衙门,更是各方争取的关键,哪个阁臣都无法完全控制六部,即便是当年的严嵩、徐阶,尚且无法做到,何况现在这帮阁臣呢。
而另外一种控制六部的方式就是通过六科,这种方式对于阁臣来说是很简单的,因为能够当阁臣的,哪个身后没有一帮小弟,李春芳、徐阶这样的自不待言,党羽众多而且来源复杂,有自己的乡党,还有心学门徒,更有自己的门生。
就是高拱、殷士儋这样的阁臣,也有自己的乡党和门生为之奔走,将自己的党羽安排到六科,就是一石二鸟的好事,首先就是控制六科这个打手机关,毕竟现在的各种斗争,科道官都是重要的打手,自己在科道的人越多,喷起来就越有力,文官之间的斗争有时候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看谁能喷,看谁喷的多。
同时科道官的前途都是不错的,也适合安排自己人,借以提拔自己的党羽,同时利用科道的监察大权,直接影响六部行政。这也是阁臣们一贯做法。
现在本来就是科强部弱,再加上阁臣们虽然很难控制尚书、侍郎这些堂上官的人选,但是对于各部的司官还是可以控制的,这就导致一个结果,各派文官分曹为朋,言官与部院诸司官员相互搅和在一起,只有为各自利益而结成的群体,朋党已经初现端倪了。
但是通过控制六科借以影响六部,已经是几代阁臣的惯用做法了,在内阁的默许和支持下,六科大肆扩张权力,从一个单纯的监察机关,变成了内阁控制朝政的重要抓手,要想让内阁自断一臂,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从成化以后, 六科给事中在这些事项上积极发表意见,提出建议,甚至有时关于国家大事、政策弊病、民间疾苦,几乎都是由六科给事中最先提出来,六部据此研究覆奏意见,而对于六部的覆奏意见,六 科又可以封驳、抄参乃至纠劾,部科关系已经完全颠倒。
六科凌驾于六部,而内阁又操弄六科,六部从大明朝廷的行政机关变成了为六科、内阁的办事机构,而本来是天子耳目的六科,则成为内阁的打手,真是奇哉怪也!
现在王锡爵要求回到原来的制度,剥夺六科不该有的权力,这当然是内阁们不愿干的事情,一旦没有六科的支持,内阁能否按住六部,尚未可知也。
现在六科的权力已经渗透进了六部行政的方方面面,如吏部选官, 没有吏科给事中的配合即进行不下去;户部、工部等涉及到财政、工程等方面的事项, 必须要有给事中的参与,才能够完成相关程序。以户部派遣官员催督税粮而言, 必须要户科都给事中赴司礼监领取勘合批文,官员才能派遣出去。其他部院,包括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等的重要工作,也大多类此。
所以对于王锡爵的这个建议,内阁认为不妥,当然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六科要加强对于六部的监察,才能更好的推动朝政,打击贪墨。
王锡爵还想继续陈述自己的意见,但是朱载坖派人到文渊阁叫王锡爵觐见,王锡爵只得到朱载坖这里来,王锡爵到文华殿的时候,朱载坖正在翻阅皇明祖训。
见王锡爵来了之后,朱载坖笑着说道:“王学士最近可是做的好大事啊!”
王锡爵赶紧说道:“臣之愚见,恐污圣听,但只有一点孤忠罢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恩,一点孤忠,说的好啊,朕要的就是王学士这一点孤忠,有这一点孤忠,就比很多人好了!”
朱载坖给王锡爵赐座之后,问道:“元驭(王锡爵字)是朕在潜邸时就熟悉的了,你学贯古今,为朕说说,给事中在我大明是个什么官啊?”
王锡爵想了想对朱载坖说道:“陛下,给事中乃陛下之近侍官员也!”
朱载坖看了王锡爵一眼,这才说道:“朕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元驭如此有胆?”
王锡爵一句话就打在了现在六科制度的死穴上去,因为根据六科的执掌和地位,六科给事中并非外朝官员,而是皇帝的近侍官员,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诸衙门官吏,若与内官及近侍人员互相交结,漏泄事情,夤缘作弊,而符同奏启者,皆斩。妻、子流二千里安置。
也就是说,从大明的法律规定来说,给事中是不允许和外朝六部的官员有多余的接触,更遑论直接参与六部的政务,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按照大明律,现在的给事中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身送东市,悬首都门,妻子流二千里。
不光大明律有明文规定,从太祖、成祖开始,历代先帝都重申这些铁律,英宗时就专门下旨称:“近侍等官潜报消息,官之不正,莫甚于此。此而不禁,何以为治。今后尔文武大臣无故不许互相往来,给事中、御史亦不许私谒文武大臣之家。违者治以重罪,敢有阿附势要、漏泄事情者,轻则发戍边卫,重则处死。”
朱载坖将大诰里面的案例和历代先帝的祖训给王锡爵看,然后问道:“元驭以为何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