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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兹海默症,到底是如何致人死亡的?

我猜,这病把人变成了一支香,然后点燃顶端。越久远的记忆距离顶端越远。病人最先忘记的是现在,接着是过去。

这病就像是一把不可抵挡的刀刃,把人生劈成了两半,一半交由病人,一半收归回天。病人拥有将要消散的昨天,他们不再拥有明天。

多年来的记忆化作燃料,慢慢被火烧尽。

一切细散的记忆散落在潜意识里,化作香的签子,当储存的记忆燃烧殆尽,火就烧向了潜意识。

病人没有记忆,所以他显得混沌呆滞,身体妄图自救,于是去潜意识里深掘,每挖出一块记忆就扔进火里当作燃料,以失忆为代价换取躯壳苟延残喘的权利。

每从潜意识里找到一点记忆,病人就会清醒一会。他会和你聊天嬉笑,告诉你,他还活着,魂灵还在身体里。

如果记忆在一瞬间就全部消失,或许可以认为病人灵魂已死。那么放弃他,良心可能不会那么痛。可这病坏啊,它偏要折磨你。看着和你打闹的亲人,怎么可能放弃!他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没人可以放手,所以这病拖着整个家。偏偏你还得对这折磨的手段感恩戴德。只要亲人还活着,只要还能感受到亲人间残留的爱意,付出一切都愿意。

当潜意识被掏空,病人会开始忘记一些基本的能力,比如控制排便。

慢慢忘,慢慢忘,最后的最后,病人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于是身死。

对于这类病人的身死,到底是惩罚还是恩赐?

上天让他死,于是其他的人可以不用再被折磨了,可以轻轻松松地睡个好觉了,可以自己忙自己原本的生活了。这理应是恩赐。

可季母不接受。

季母跪了很久,哭着疯狂。她愿意继续累下去,哪怕一天只睡两个小时,哪怕给人端屎端尿,哪怕一天需要洗无数次衣服,哪怕自己没时间打扮,哪怕自己累到崩溃。她只求季父能醒过来。

哪怕醒过来一天也好。可到了那一天,人又会向上天祈求,能不能再多一天?

人啊,贪婪。所以神从不聆听人的祈愿。

季母哭到双眼发涨,哭到泪腺发疼,可她依然在哭,像是要把身体的水分全部榨干。

喉咙被喊破,丝丝血腥味徘徊在口腔里,久久不散,她仍旧在喊,只是声音小了很多,小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她没有把季父救出来。季父保护了她一辈子,她却没保护季父哪怕一次。

季父好疼啊,好疼好疼啊!火焰灼烧着皮肤,高温炙烤着肋骨。

季母像是感知到了季父的痛苦,不知从哪生出力气来,力气汇聚在胸口,最后随着一声高喊全部涌出!

她怪叫着往火葬场深处爬去,慢慢爬,可能爬一下要三分钟之久。

爬到了黑衣男脚边,她拿起自己的拳头,捶在黑衣男脚上,很轻,轻到黑衣男根本感觉不到痛,轻到根本闯不出路。

黑衣男叹了口气,他不怪季母无礼。失去至亲的伤痛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

季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至少他的死亡给季母留下了痛苦。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

犀牛兽人捧着一个小陶瓷罐出来了。

季遇礼过去拿,季母却抢先一步。她噌的站起,夺过了犀牛兽人手里的陶瓷罐。

“谁都不准碰他!谁都不准!!!”像是宣告主权,但更像是季母最后的坚持。她要守着他,不让任何人继续伤害他了。

季母拖着透支的身体走出火葬场,她不坐车,自己徒步走,抱着季父的陶瓷罐。抱的很紧很紧,紧到这罐子要融入身体。

罐子还带有一点余热,像是季父最后残存的体温,季母只有抱得紧紧的才能不让这余温消散。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季父的东西了。

“走。咱们回家。别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我们回家,哪也不去了。回家,回家。别怕,别怕,我在呢……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不疼了,再也不会疼了。”季母一路上自言自语,“走,咱们回家。”

季父真的好大呀,大到季母的一整个世界都装不下,季父又好小,小到一个陶瓷罐就能装下。

季遇礼开着车在季母后面跟着,他看到季母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明明几个小时前还有一半的黑头发。

亲人之间的感情愈深厚,亲人离世后留下的痛苦愈深重。季母所承受的必定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季母不断地絮絮叨叨,讲到自己咳血。她要把自己的记忆共享给季父,她要把自己的经历给季父讲千遍讲万遍。

季父听到了肯定会记住的。

走啊走,走了很久。

季母摔了好几次,可每一次都死命用双手把陶瓷罐护住。她的脸于是和地面来了几次亲密接触。

脸破了皮,沾了泥,衣服也擦出了几个破洞。配上她憔悴的面容,活像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

人们总说女人爱美,可季母爱季父胜过了爱自己的容貌。她不在乎自己变丑了,她只是想要把季父带回家。

许慕白下了车,想扶着季母一起走。手在挽上季母的时候遭到了季母的剧烈反抗。

她甩开了许慕白的手,“你们又想伤害老季了是不是?!滚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了!”

于是许慕白也只能在远处跟着。

快到家门口时,季母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进了屋内,接着把门从内锁上了。

她不允许任何人进屋,她要保护季父。

这里是属于她和季父的家。一个以后再也没有季父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