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安德烈的话后,约翰森博士细想了一下,认为可以试一试。他看着思考中的沈酒,开口问道:“你真的想好要留下这个克隆人了吗?”
“她承诺过我要找到母亲。她说她的脑子里有记忆。”沈酒指了指自己的头,眼睛里半是打趣和玩笑,“是不是我本人的记忆在被基因改造的过程中失去了呢。我是一点印象都没了,因此她对我还有用。”
在他们三人离开观察室之后,治疗胶囊舱里静静躺着的克隆人希然,她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细微地转动了几下,从她紧闭的苍白嘴唇里虚弱地吐出了几个字,“我……不是人……我是……虚无中……”
在跟安德烈分开以后,沈酒朝着大使馆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一路上在思考如何从王宫里把小王子带出来。
这并非易事。
首先要不引起埃尔伍德的注意。不过,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宏伟的卢卡斯星球移民计划上,每天与各个专家团闭门讨论事宜,恐怕不会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子嗣。而邓肯·裘文总统的访问,也充实了埃尔伍德的行程。
安德烈说,总统的正式招待会在明天,白天一整天时间埃尔伍德将会陪同邓肯·裘文商讨国家大事,直到当天的晚宴。而安德烈也将出席晚宴,届时王宫里将会宾客云集,相当热闹。
美亚夫人肯定也会出席晚宴。
这样一来,小王子就会被单独留下。沈酒可以趁着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将小王子带到约翰森博士的实验室里去。
一个晚上的时间。应该够了。
沈酒这样想着,但是,她决定还是先去找爱迪莱德谈谈,问问他的意见。毕竟,爱迪莱德现在是帝国的真正掌事人,大事小事都逃不过他的一双眼睛。沈酒心想跟他事先打个招呼会让事情更顺利。
沈酒到达温穹里斯古堡,伊莉雅的日课还没结束。
为了不打扰到孩子上课,沈酒来到了爱迪莱德的书房里,他本人则不见踪影,克罗叫仆人送来了茶水和点心,正值下午,沈酒很少这个时间过来拜访,克罗招待得有些措不及防。
他告诉沈酒:“王爵还在王宫里处理政事,要夜深才会抵达府邸。”
从克罗的口吻里,沈酒听出早出晚归是爱迪莱德最近的常态,这和以前沈酒在他身边当随从时差不多的忙碌,几乎没有一点空闲的时候,爱迪莱德生来的责任就是治理帝国,这也使得他看上去与人疏离,没有人情味,身边围绕着各种政治阴谋和算计,如同一台精良的政治机器。
“帝国离了你们王爵是一点都不能转了。”
克罗脸上流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透过窗户望向广阔的草坪和远方的树林,渐渐下山的落日给远山的轮廓染上了一条彩色的光晕,如此静谧美好。
望着此刻窗外熟悉又出人意料的美景,克罗不禁感慨道:“我现在还会常常想起在外流浪的几个月。那是生命中最悠闲最奢侈的一段日子。我想王爵有时候也会怀念那段可贵的时光。”
“克罗,你今天的情绪很丰富?”沈酒看着克罗,这位忠贞不渝的老骑士,大半辈子都守护着温穹里斯古堡的主人。
“也许是因为老了吧。”克罗自我解嘲道,“逝去的事物就是让人怀念的,当下才是更值得让我们珍惜的。你说是吗?”
“或许吧。”沈酒轻轻回应道。
在克罗走出去后不久,伊莉雅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换上了一身棕色的马术服,手里抱着马术帽,抬头挺胸,如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精神奕奕地走进来跟沈酒打招呼:“妈妈。”
沈酒从单人沙发上起身,弯下腰去拥抱了下自己出色的孩子,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一口,“今天的课程结束了?”
“晚饭前还有一节马术射击课。”伊莉雅撩了一下披散在肩的银发,为了不引起注意,她的一半黑发染回了银色,“妈妈,帮我把头发扎起来好吗?”
沈酒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刚才坐的单人沙发上,“过来坐这里。”
伊莉雅侧着坐下去,半边身子靠在沈酒身上,微微扬起脑袋,落下的长发被沈酒一只手轻轻抓住,另一只手抓起其他散落的头发,直到将所有柔软的发丝抚平为止,她用伊莉雅递过来的皮筋扎牢捆绑在一起。
接着,她蹲下身去,拿起马术帽,面对面给伊莉雅戴好。
原本追过来要给伊莉雅梳理头发的薛灵在门口停住了,望着书房内母女俩如此温馨的一幕场景,她不忍心打扰,悄悄地微笑了一下,无声地离开。
伊莉雅明亮的眼睛一直落在沈酒的脸上,她对母亲的爱溢于言表,从满眼的爱意里就能感受到她柔软善良的心肠。随着年龄渐长,她望向母亲的目光越来越深情,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我太爱妈妈了。伊莉雅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被充盈的情感感到惊奇,在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物让她深深地体会到强烈的热爱呢?
“妈妈,我观看了昨天的庭审直播。”
沈酒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柔和的眼,“有什么感受?”
“战争是可怕的。我以后要当一位避免战争爆发的君主,让我的子民活在和平与幸福里。还要避免……战争机器这样的悲剧发生。”伊莉雅说完最后那句话,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生怕触及妈妈的伤口。
沈酒摸摸她的小脸,示意她松开牙齿,不要去咬自己的嘴唇:“对你的子民可以仁慈,对待敌人一定不能心软。”
伊莉雅迎上她黑色的眼睛,表情轻松了不少,“妈妈,我会从埃尔伍德叔叔手里把帝国抢过来。”
沈酒听着她信誓旦旦的发誓,“你要怎么抢过来?”
戴上了马术帽的伊莉雅意气风发极了,她挺起胸膛,挥起手臂,就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女王,“成为奥古斯特家族里最伟大的君主。”
沈酒会心一笑,好,就这么做,把埃尔伍德压下去。
“妈妈,我向埃尔伍德叔叔表态了想参与移民计划的第二项行动。我正在攻读地球时期的人类法律和历史,以便后面能够为地城区住民迁出计划制定具有建设性的人道主义政策,夺得民心。”
听着伊莉雅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对政治的热衷,跟她父亲爱迪莱德简直如出一辙,沈酒吃惊不已:“你才十岁不到,就在学这么复杂的东西吗?”
伊莉雅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的。在她眼里,战场才是充满危险和挑战的,“父亲十二岁就陪祖父上战场,参与星际追捕。克罗叔叔说,父亲还一枪打中了叛逃的敌军首领。”
听伊莉雅这么提起,沈酒想起黑市里的熟人法官,坎恩·尼格斯,爱迪莱德的第一个手下败将。自己的秘密在他手里,难保他不会以此要挟爱迪莱德让利给他,对尼格斯家族虎视眈眈。
坎恩·尼格斯还与反叛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对反恐局的工作来说,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等到她正式加入反恐局后,再去黑市会一会法官。
如今的星际联邦看似太平,实则隐藏着诸多的不安和危机。
望着伊莉雅小脸上对统治帝国的憧憬,沈酒更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和接下来要做的事,自己要尽力去铲除帝国内外的叛乱和危机。
反恐局就是她最合适的归宿。
迟到了太多年,太多年,她明确了自己下半生该在何处落脚。
夜深以后,处理完今日的帝国内事务,爱迪莱德乘坐自己的专用飞行器回到府邸,在门口迎接的克罗上前告知他沈酒来了。
经过府邸门前挂起的那一排明火忽明忽暗的六角青铜灯,爱迪莱德一扫脸上的倦容,解下外袍丢给克罗,朝里面走进去。
“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就到了。陪伊莉雅上了马术射击课,一起共进了晚餐。现在正在伊莉雅房中陪她入睡。”克罗说道,跟上他略微加快的步伐。
爱迪莱德行走的方向不是去伊莉雅的闺房里。
“王爵用餐了吗?”
“在宫里陪埃尔伍德吃了一点。不用准备了。”
爱迪莱德回到自己的起居室,简单快速地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后服用了克罗叫仆人准备的放在桌上的几粒营养胶囊,在镜子前照了照,将黑色丝质睡袍敞开的领口合拢一些,走出自己的起居室,朝伊莉雅的房间而去。
在一天的繁忙过后,没有什么比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可爱的女儿更能解除身心的疲乏。
爱迪莱德此时将自己比作一个养家糊口的普通帝国男人,他生命的主题围绕着“家庭”二字,他变得庸俗了,但也更容易获得满足了,内心的欲望沟壑不再需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来填充,他只想要爱人的拥抱和孩子的笑脸。
昨天庭审结束后,沈酒消失无踪。爱迪莱德查到她跟着安德烈离开了,他心中愤慨又无力,他们两人一定是躲到没有第三者的角落里叙旧情去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绝对会鄙夷现在堕落的自己:瞧瞧你自己,爱迪莱德,你混成什么样了,你竟然祈求一个女人闲暇时候才会赐予给自己的注意力,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妒夫。
如果是以前的他,获得一个女人多么容易,强取豪夺,用至高无上的权力囚禁她成为自己欲望的奴隶。
打住!
他努力压制住天生的邪恶,默默收起恶魔的獠牙,为了最终的胜果,自己必须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