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李柔娘都带着方蕴玥在府中清账。
从初九那日起,京都的方涧盐铺已陆陆续续开门做生意了,李柔娘想趁着这段时间尚未开始忙碌,便将之前的账清算完,然后将一小部分慢慢转交给方蕴玥,让她开始学习管账之事。
之前在苏州的时候,虽然方蕴玥也会帮母亲的忙,但却从未真正地掌管店铺。
李柔娘的用心良苦方蕴玥心里是明白的。
拥有一技之长,就算以后成亲了,也能在婆家站稳脚跟,也能更利于掌管中馈。
只是,她已有好多日未见萧彧了,心里甚是想念。
后日便是上元节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想与她一起去看灯?
方蕴玥这几日与李柔娘到京都的店铺巡视的时候,已看到城中各坊开始忙着张满彩灯。
以往上元节,大哥哥都会陪着她一起到街上,玩得不亦乐乎。
今年,她期待能与萧彧同游京都的灯会。
方星辰最近非常忙碌,连见上一面都难,有时回来更是夜间,害得她都不能打探到萧彧那日是否要值守。
不知道那天,他要值守呢还是不要值守呢?
午饭过后,方蕴玥带着冬梅与阿生阿庆,来到朱雀大街。
听闻这里有一家兵器铺名唤天工铺,里面的兵器十分齐全,如果识货的话,还能淘到罕见的宝物。
方蕴玥走进店里,在一排排的兵器面前扫过,目光定在最后一排的长枪上。
那排红缨枪虽大致一样,但款式却微有不同。
看着她专注在长枪上,掌柜便在她面前为她介绍起这些长枪。
“这把是仿雁翎枪,虽不是那真正的雁翎,但其式样与双钩镰枪相似,惟枪尖为扁平梭形状,形如雁翎,均受女子喜爱。”
方蕴玥将长枪拿在手上,舞动了两下。
只见枪身猛地向前一刷,雁翎似的枪尖随即凌厉地倘然而出。
“是把好枪。”方蕴玥不禁赞叹。
“掌柜,我来取我之前订做的兵器。”
后身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掌柜随即向方蕴玥致歉后转身招呼而去。
方蕴玥放下手的的长枪,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依旧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兵器。
她用余光看到,掌柜从后堂里搬出来一个大锦盒,看重量似乎不轻。
里面装的,想来就是那位女子定制的兵器。
只见掌柜将锦盒放到案上,转向那人,然后将盒子打开。
方蕴玥转身,脸上立马勾起上一抹笑意,她向着那人走去,“赵姑娘,别来无恙。”
赵雾芸看到将要走近的方蕴玥,一把盖上锦盒,回以笑脸:“方姑娘,多日不见,尚可安好?”
而后,她示意下人将锦盒拿起退出去。
“二哥哥近日老说兵器不好使,我便来看看能不能为他选上一二,想不到能在这里看见赵姑娘,可真是巧了。”
冬梅看着方蕴玥指向后方的兵器,说得那样情真意切,于是将刚才被塞在手上的一把剑递到她面前,问:“小姐,这把剑如何?”
方蕴玥拿起剑,左右看了看,实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一脸歉意地看向赵雾芸,“从前苏州也没有太多这样的兵器铺,我对兵器的了解也实在不多,能劳烦赵姑娘帮忙看看吗?”
赵雾芸扫视了她一眼,收起眼中的疑惑,随即扯出一脸歉意。
“实属不巧,我其实对兵器了解得也不多,今日前来也帮家中兄弟取的。”她顿了顿,拿起方蕴玥手中的剑,拔出剑鞘。
“我认为这剑还不错的,不过不知道是否适合方副将使用。”
看着赵雾芸将剑收好,方蕴玥双手拿过,然后递回冬梅手中。
“我那二哥哥也真是的,让他来也不来,不然他就能自己试一下了。”
方蕴玥说着,端起一脸歉意看向对方。“今日确是我冒昧赵姑娘了,还请见谅。”
“无妨。”
赵雾芸回以微笑,随即道:“只是我帮家人取了剑后,还需赶紧回去,看来不能再与方姑娘一起挑选了,改日我们再聚。”
“嗯嗯,赵姑娘慢行。”方蕴玥目送着对方走出门外,坐上马车离去。
她转身回头,看向冬梅。
冬梅摇头,“没看到。”
方蕴玥自己也没看到方才那锦盒里装的是什么兵器,所以才有刚才那一出。
想起刚才赵雾芸看到她时那瞬间的慌神,她不得其解。
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器,不能让她瞧见?
还是她疑心重,觉得赵雾芸就该是有什么异样?
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面,当她从何少少身旁看过来的眼神起,她就觉得人家似乎藏着什么一样。
究竟是什么呢?
最后,她选了两把长枪,然后往宣王府而去。
小桃虽然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了点,但依然身体乏困,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吃完没多久就又睡去了。
方蕴玥待小桃休息后又想去找萧彧,可齐老告诉她府上没人,别去了。
她一惊,呆呆地看向齐老:这是知道她是专门来找萧彧的吗?
看着方蕴玥脸上抹红的脸,齐老立马意识到自己似乎戳穿了人家两个小青年想要保守的秘密,于是假装抚了抚胡子,轻轻咳了一声。
“殿下这几日从军中回来后便进宫了,特别吩咐让我看好小桃。”
所以他刚才才说府上没人的。
“如果你要找殿下下棋的话,可能要改日了。”
所以也让你别去了。
齐老心下腹诽,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脸皮薄,都还没说什么,自己就开始不好意思了。
“来这坐下,我来把把脉。”
方蕴玥整理了一下心情,堪堪将漏掉的心跳拾了回来,坐下后将手放在案上。
齐老伸出手探到她的手腕上,细细地感觉着手指跳动的韵律。
萧彧将与夫子的对话告诉他,也与他一向的认知及医书上记载的一致,那为何,这女娃如此不同?
难道真是与从小服用了上清丸有关?
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按着这思路下去,便能以此来消耗龙舌散的的毒素?
“你最近感觉如何?”齐老将手收回,问。
“其实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都觉得挺好的,能吃能睡,不痛不晕。”方蕴玥如实回答。
她一直对于齐老对她解毒的速度的疑惑而疑惑。
世间万物皆有所解,只是所解时间方法不同,难道不对吗?
“脉象平稳,毒素已清,但似乎脑中淤血未清,可有头疼头晕?”
淤血?
方蕴玥回忆着那天的情形,确认自己那时并未伤及头部,怎会有淤血呢?
“没有啊。”她如实回答。
齐老看了她一下,继续道:“你这淤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估计已有多年,只是一直未有症状,所以你可能也不太留意。”
然后,他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袋细针,示意她到软榻上躺下。
“我给你针灸一下,过几天就清了。”
方蕴玥起身,向他福礼,“那便有劳齐老了。”
虽说淤血已有多年,但她从小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确定是没有碰撞到头部的,也没听父母及兄长提起过。
难道是自己失去记忆的那几年撞到过头部,所以才失去了记忆?
针灸完,齐老将细针收好,开玩笑道:“能这么快就能恢复,实属万幸。看来你祖上阴德不错。”
方蕴玥顺着他的话,笑着说:“那肯定是的啊,我家已是三代辅盐,一直为百姓提供食盐从不间断,想来也是他们的保佑我的。”
“你这女娃,给点颜色便顺着往上绣花。”齐老哼了一声。
果真如萧彧一般,看着就想让人驯服。
齐老看了眼她,问:“有没有什么想要学的,我长鸣山上的虽然都是莽夫,但我药王谷的医学知识,却是天下人所向往的。”
意思就是:赶紧来向我拜师,我勉强收你为徒。
“却有一事想请教的。”方蕴玥一脸笑意,看向齐老。
齐老一脸期待,尤其温和地问:“那你想请教什么?”
“听闻长鸣山有一枪法,特别厉害,您能不能教教我?”
齐老一听,立马刷下脸,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讨人厌的女娃。
怎么能有人如此不识好歹?
他药王齐老的威名她难道没听过?
多少人想来拜师他都没有答应,难得他看上这女娃了,她竟然只想学枪法?
那枪法有什么好学的,粗鲁、粗鄙、没见识。
看着齐老那瞪胡子吹鼻的样子,方蕴玥觉得好笑,她拉了拉齐老的衣袖,柔声道:“还不是因为那天遇刺,如果我会一点枪法,那就不用他们保护我了。”
“听说你剑术还不错,怎么不能保护自己了?”
齐老有些生气,真是莫名其妙害他失望了一轮。
“那您能不能教教我嘛?”
“不教。”
齐老刷一下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他走近房里的书柜前,看着满柜的医书,大声叹息。
要想找个称心如意的徒弟,谈何容易啊,好不容易来了个孔婷,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继承下去。
即使他身为长鸣山药王长老,也难啊。
曾经他认为萧彧是不错的,接他的位置卓卓有余,可他毕竟身为皇室中人,有更深大的抱负,有他更适合的路要走。
虽然惋惜,但他也赞成。
而如今这女娃儿,虽然出身富贵之家,但毕竟以后也只是一个深闺妇人,即使能凭着长相入宫,那怎么能比当一个医者治病救人、造福百姓更有意义呢?
更何况,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长得又可可爱爱乖乖巧巧的,整日舞刀弄枪的有什么好,当个安安静静的大夫不是更好吗?
跟萧彧那小子一样,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眼睛瞥向墙角那几本被他丢弃一旁的《长鸣枪法》,越看越生气。
他气鼓鼓地拿起上面那本,打开门缝向外一扔,而后大力关上门。
方蕴玥本来打算离去,突然门开了一条缝,从里飞出一物。
她立马用手接住,正想过去敲门将书还予齐老时,看到了书面上的字。
方蕴玥一喜,对着齐老房门大声道谢:“齐老谢谢您,我会好好练习的!”
看着房内依然没有动静传来,她将书收好,对着房门福了福礼,然后转身离去。
宁静的夜晚,星空璀璨,宛如一个魅惑的世界。
夜明珠放射着明亮的光线,方蕴玥正坐在软榻上,专注地看着手中今日得来的《长鸣枪法上》。
这可能只是长鸣枪法中最基础的一本,里面讲解的大都是使用技巧、操作方式,但对于她一个从未练习过的新手来说已经足矣。
方蕴玥放下书,拿起今日从兵器铺买来的那把红缨枪,走到院子里。
她回忆着书中的描述,一招一式认真地练习着。
眼看自己已越来越熟练,方蕴玥停了下来,认真地回忆着那天看到萧彧使出的招式。
随后,她按照回忆,学着萧彧那样出招。
一腿横扫出去,身体灵活地向后跃起,立即将手中的枪向前一击。
隐约中,似乎有人在说:“十面埋伏势,乃下平枪法,门户紧于上平,技巧不亚于中式,精于此者诸势可降。”
“手提,脚出,步伐稳!”
“右拐,左击,翻后跃!”
手中的长枪跌落地面,方蕴玥四处望去,没人。
她捂着胸口处,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
明明这是她第一次执起长枪练习,却偏偏像学过一样,旁边好像还有人在辅导她一般?
她没看到有人,可是声音却似乎并不陌生。
那是谁?
她,以前也练过长枪吗?
“小姐,你怎么了?”冬梅跑过来,为她披上披风。
方蕴玥抓住冬梅的手,问:“刚才有人到过这里吗?”
“没有人啊,我一直在前面坐着,只有小姐在这里。”
冬梅说着,指着她刚才坐的位置。
那是走廊拐角处,坐在那里能看到整个院子。
“没事,我练得有些累了。”
她想着书上那句:枪法诱人,习之处之。
看来,练习长枪,也要学会如何与它相处。
那刚才出现的,究竟是什么?
亦或是她自己魔怔了吗?
方蕴玥看着冬梅捡起那把红缨枪,吩咐道:“你明日将这枪拿到练武场去吧。”
“好的,小姐。”
方蕴玥回到屋内,将方才的心悸甩下,坐到榻上。
还是想想上元节要不要跟萧彧一齐赏灯。
可是人都没见到,也不知道他那天要不要值守、忙不忙?
“小姐,二少爷来了。”
冬梅进门,领着一身风雪的方星辰。
“二哥哥怎么来了?”
虽然才晚饭没多久,但一般这个时候,如果方星辰回来了,只会跟父母请安后便回房,很少上她这来。
“后日便是上元节,我来问问你想不想去赏灯?”方星辰问。
闻言,方蕴玥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已然知道,这或是萧彧来问她的。
“想啊,以往在苏州,我都是与大哥哥去的,如今嫂嫂尚未显怀,大哥哥估计要陪嫂嫂。”方蕴玥站起来,弯着眼眉问:“二哥哥,你们后日都不用值守吗?”
“沈信回来了,该轮到他值守了。”
方星辰继续道:“殿下在摘星楼留有一个雅间,如果你也有兴趣的话,那我跟殿下说一声,我们到时一起去就行。”
“殿下也去吗?”
“难得沈信回来值守,殿下已然想去的,又怕人少不够热闹,让我回来问问你。”
所以,果真是萧彧差他来问自己的。
压下心中早已经乐开花的欢喜,方蕴玥点头回应:“自然想去的。”
“那行,那我明日便告诉殿下,你早些歇息,不要累着了。”方星辰吩咐完,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方蕴玥跑到衣柜前,看着自己里面的衣裳。
赏灯,该穿哪件衣服好呢?
冬梅默默地关上门,站在一旁。
她想,她应该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宣王府,小姐都那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