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夜色渐浓,宽敞的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徐徐驶过。
萧彧伸手将方蕴玥摇摇晃晃的脑袋扶过来,靠在自己的身上。
他看着她已然睡着的面容,会心一笑,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终于,他们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萧彧的马车虽然宽敞,坐四个人也不觉得狭小,小桃耳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我没看到,看不到看不到。
随后,她看向旁边的孔婷,发现她自从上马车后就睡着了,中间从未醒过,心下羡慕不已。
随着马蹄停踏,小桃掀起门帘,将孔婷唤醒并拉她下车,留独下萧彧与方蕴玥。
小桃看着哈欠连连的孔婷,想让她先回房休息,可她却并未移动,与她一并等在车旁。
随着车轮轱辘声停,方蕴玥缓缓张开双眼,看到的,便是一双深情的黑瞳。
真好,是萧彧
“殿下,怎么不唤醒我?”
看着方蕴玥睡醒迷糊的双眼,萧彧一笑,嗓音温润:“正想叫你,你便醒了。”
“殿下是不是打趣我?”
“没有。”萧彧抚着她的头发,缓缓道:“夜深了,你今夜早些歇息,我明日退朝后还有要事处理,处理完后我再来寻你。”
“寻我做什么?”
看着方蕴玥逐渐清明的双眼,萧彧勾唇,继续道:“当然是来与你商议成婚之事了。”
闻言,方蕴玥脸颊绯红,想到不久就与他成亲,虽有点匆忙,但心下满足。
“嗯。”她点头,任由萧彧拉着自己下车。
夜风徐徐,萧彧为方蕴玥拢了拢披风,对小桃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有事便让暗影卫前来。”
这段时间,暗影分成两队暗中保护方蕴玥,其中有四人更是住进方府,方便有急事时能立即处理。
“我会的。”小桃点头,无比真诚。
“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萧彧再次握紧方蕴玥的手,而后放下,示意她回去。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孔婷移步至中间,将方蕴玥往门内推去,直至大门关上。
院内挂着两排灯笼,在风中摇曳着。
小桃扶着方蕴玥往前走去,并未看到长廊下的阶梯,一个去咧差点摔倒。
“吓死我了,差点就摔了。”
小桃堪堪站稳身子,依着灯笼的光线去捡方才掉落的荷包。
看着小桃将树下的荷包和散落下来的铜板拾起,方蕴玥瞳孔微缩,幼时那微不可见的记忆突然清明起来。
对孟祈云前日返回给她两个铜板的不解,此刻也从那记忆中寻到答案了。
她快步往西小院走去,在房中冬梅诧异的目光下来到柜前,将那荷包中的手帕取出,放到烛火前照映。
苏绣惯用的金丝暗线在阳光的照射下能完全显现出来,但许多人不知,其实烛火也能将之照射显现。
方蕴玥看着手帕,烛火照射下,一间气势恢宏的大宅院清晰可见。她将手帕翻转过来,手帕另一面的刺绣也清晰起来。
那是一间小宅院,隐隐约约地藏在梅林后。
“小姐,怎么了?”小桃跟了上来,她探上身来,一脸担忧。
“没事。”
方蕴玥将手帕收起,转过身来,收起方才焦急的神色,对着小桃道:“时间不早了,打点水来,洗漱洗漱吧。”
小桃顿了顿,这段时间以来她家小姐很是多变,她觉得有点跟不上节奏。
“好,那小姐你等下。”
看着小桃走出房门,冬梅过来将方蕴玥头上的步摇取下放到盒子里,道:“今日宫里来人了,嘉奖老爷献出两条盐道,并为小姐赐婚给四殿下,不知小姐接到消息没。”
“嗯,在宫里的时候,圣上给我圣旨了。”
可是,她都要成亲了,叶家一案依然没有重见天日。
夜色深浓,后花园里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声。
方蕴玥翻了个身,望向窗外那轮高挂的明月,想起今夜归府时,小桃捡起地上的铜板。
她小时候,可还会在树下种铜板呢。
那时,父母因为军中事务忙碌,带着两个哥哥到军中历练,只留叶清一人在府中。
陪伴她身侧的,基本都是孟祈云。
那日清风徐徐,阳光正好,孟祈云坐在院中的摇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叶清在树下挖洞。
因为叶江说过,春天的时候种下去什么东西,秋天便能收获更多的果实,种银子也是一样的。
叶清信以为真,但是她没有银两,只有每次与孟祈外出买东西时,找零回来的铜板。
她认为种铜板也是一样的,便将自己辛苦攒了好长时间的那袋铜板拿出,准备在家中的树下全部种上去。
孟祈云问她为什么种在树下,她说,是怕收成的时候忘了种在哪里。
叶清将土埋好,重重地压了几下泥土,一抬头,发现父亲母亲正站在门下,笑眯眯地看着她。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突然回来啦。”叶清扔下手中的小铲子,奔到他们身前,一把抱住孟襄的腿。
“是啊,我们回来看看小阿清在家里做什么,有没有调皮?”
孟襄笑盈盈地说着,拿出手帕为她擦拭干净。
“阿清可乖了,不信你问云姨。”叶清说着,指向一旁的孟祈云。
孟祈云走上前来,她向两人问安后,摸着叶清的头笑着说:“是挺乖的,家里的地都被翻了一遍了。”
随后,她看向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眼角却露着一股沉重的叶茂之,问:“姐夫,阿姐,怎地突然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今日烈火军举行马球活动,作为上将军的叶茂之和副将孟襄理应全程出席,可现才午时刚过,两人便已回府,可见是发生了紧急之事。
“没事,你不用操心,我们会处理好的。”孟襄看着她,随后问:“你什么时候启程去苏州?”
看着两人脸上露出的担忧,孟祈云回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我与宋大夫约好在卯时在码头一起出发的,来回可得月余了。”
“嗯嗯,没事,那你就按原本的计划出发,阿清这段时间就先跟着我。”
孟襄说完,只听叶清兴奋地大叫:“太好了,明天开始我就可以跟着你们去军营了!”
孟襄笑笑,抚着她的头看着她道:“明日先不去军营,明日我们去别苑。”
叶家有一处别苑,只是知道的人甚少,只有叶茂之与孟襄会过去,就连孟祈云与叶清都未曾到过。
因为,那里收着叶茂之不便放于家中的东西。
所以,孟祈云也从来不问,更是每次他们出门的时候,都会在家带着叶清。
“别苑?我还没去过呢,那里可有好玩的吗?”虽然明日不能去军营,但别苑叶清也没去过,也是十分向往的。
“那里只是一个小院,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但你要乖,我们后日便带你去军营校场。”
孟襄摸着叶清的手,拍拍她,继续道:“我跟你父亲还有要事处理,你先在这玩。”
“嗯,好。”叶清乖巧地答着,看着父母转身离去的身影,又将地上的小铲子拿了起来。
孟祈云跟在她的身后,来到另外一棵树下,蹲在她跟前,叮嘱道:“阿清,你父亲母亲到别苑是去处理事情的,你到时不要无故跑进书房,也不能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叶清其实从小就聪明,知道大人做事的时候不能打扰,如今听闻孟祈云这样说,她便知道,明日父母确实是要去处理事情,而不是去玩的。
“嗯,云姨放心,我知道了。”叶清一边回着话,依然挖着小洞。
“别苑四周还种了十香草,叶子细细的,我给你看过的,你记住不要碰。”
孟祈云也曾教叶清认识各种药草,这十香草碰触后会浑身发软使不上劲,如果不小心割破皮肤渗到血水里,就连话也发不出。
叶清抬头,拿起铲子问:“那我能去那里种铜板吗?”
孟祈云闻言笑了笑,眯着眼看她:“那肯定可以啊。”
“可是我已经没有铜板了。”叶清将荷包打开,刚刚最后两个铜板已被她种了,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孟祈云看了一眼,假装惊讶,掩嘴道:“呀,小阿清的铜板原来已经种完了,没关系,云姨再给你两个。”
说着,笑眯眯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两个铜板,放到叶清的手上。
一同昨天在朱雀大街的集市上,她将两个铜板放到她手中。
方蕴玥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心,仿佛那两个铜板还在手上。
孟祈云这般,是让她去别苑,找父亲当年留下的东西吗?
别苑里,是否会有能让叶家沉冤得雪的东西,是否放在那个曾叮嘱她不能乱入的书房里?
是否孟祈云也想要去那里寻找,却一直不知道别苑的位置?
所以,她等这天,是否已经等了八年了?
这八年里,她一个人,一定过得很苦吧。
方蕴玥忆起,孟祈云其实年纪并不大,所以以前她们曾天天一起玩闹,有时候还会被外祖父一起责罚。
但那天见到她,她已满脸沧桑,一眼看去,与她实际的年龄要年长几岁。
突然,方蕴玥想到还有一人,那个她曾在苏州的师父李沉。
其实她以前也是认识李沉的,只是见得不多。
他曾是孟太傅的学生,孟太傅因病不能到宫中教导皇子后,怕新来的太傅无法跟进,便向皇上引荐了李沉。
就这样,李沉以太傅学生的身份入宫,成为众皇子的夫子。
直至后来他到苏州游历,被李柔娘请来给她当武术师父。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紧紧地盯着自己,还在她面前使了一套叶家枪法。
可那时的她,因崇拜话本中的女侠,选择了练剑。
在之后,她经常在练习的时候,都会看到李沉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瞧。
现在想来,那是他在透过她的脸,在看自己的母亲吧。
毕竟,李沉与孟襄、孟祈云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后来他外出游历、又入宫教习,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一起长大的人,怎么地也是熟悉的。
看来,也是时候去见见他了,以恢复记忆后的叶清与他见面。
翌日一早,方蕴玥几人吃过早饭后,便往朱雀大街后的巷子里去。
李沉此时也刚吃过早饭,正在院子里为刚种下的花草翻地。
“玥儿来啦!”李沉看到方蕴玥笑了笑,勾起薄薄的嘴唇,连带着脸上那沧桑的褶皱都带着如沐的春风。
小桃过去将他扶过,任由冬梅接过他手里的铲子,为他翻剩下的地。
“我来看看你,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方蕴玥笑着看他,撩了撩炉中的炭火,将茶壶放到炉上,为他煮茶。
“你这丫头,已经开始学会打趣师父了。”李沉用布拭了拭手,坐到她的对面。
“听闻皇上你为和四皇子赐婚了,感觉如何啊?开心吗?”
方蕴玥闻言挑眉看了李沉一眼,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随后专心在茶壶上,“师父这么快就听到消息了?”
“今早经过集市听到的。”李沉说着,定定地看住她:“当年那个小玥儿,如今也长这么大了,都要成亲了,师父我这是打心里高兴。”
如果,那人的女儿还在,也长这么大了吧,也要定亲成家了吧!
“即使玥儿成亲了,您依然是我的师父。”方蕴玥将茶叶放入壶中,倒入方才煮开的水,然后将茶叶隔出,细细地斟出一杯,放到他面前。
“我记得师父你曾说过,京都是一个让你伤心和失望的地方,如今回来,是不再伤心和失望了吗?”
那是两年前他对她说的。
那时,刚刚得知李沉是京都人后,方蕴玥便缠着他问京都里的事。
他说,如果他心中所想的能达成,他也仍会回去的,只是,机会渺茫。
那时她便看出,自己这个师父对京都感情复杂,后来便没再过问。
“现在为师的伤心和失望并没有散去,只是见有希望了,便回来瞧瞧。”李沉捻起茶杯喝了一口,点头赞叹她的茶艺有进步。
“那师父以后还会走吗?”
李沉此次回来,并没有大张旗鼓,他就住在这看似热闹的朱雀大街后的巷子里,其实很安逸。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缓缓道:“为师也不确定会不会走,又会不会留。”
他的心中,依然期盼着叶家能沉冤得雪。
只是,那一日会到来吗?
方蕴玥看着他,她其实能理解李沉的心情,那期盼着却又无法确定的事,是时时刻刻都在牵扯着自己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