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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突来的一场狂风暴雨,吹走了夏日的暑气,也吹翻了灵堂外的孝棚,把在孝棚下给宋家二老爷念倒头经的和尚、道士们都淋成了落汤鸡。

宋家治丧的管事大声的叫喊着,一会儿要这个小厮把东厢房打扫出来,好安置经念的和尚、道士;一会儿要那个小厮去买了新的僧衣、道袍给几位出家人换上;一会吩咐粗使的婆子去烧姜茶、端点心,还要请了彩匠来重新搭孝棚……把仆妇们指使得团团转。

院子里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反到是隔壁宋二老爷的书斋,或许是因为主人不在了,不大的院落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平日里总是郁郁葱葱、花草葳蕤的庭院也没有了往日的繁盛,冷冷清清的,显得格外静谧。

宋积云垂着眼帘,在院子中间站了一会,才徐徐地推开了黑漆万寿纹的门扇,慢慢地走了进去。

书房还是原来的模样。

黄梨木的大书案,黑漆螺钿的多宝格架子,花开富贵的青花瓷挂屏,天青色冰裂纹汝窑花觚里插着紫檩木马尾拂尘。

不过都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宋积云的指尖拂过,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

她耳边回荡起父亲温和敦厚的声音。

“小云朵,来,爹爹告诉你怎么捏笔。你以后可是要当画师,画大龙缸的人哦!”

“小云朵,学打算盘可不能左顾右盼。你的算盘不好,怎么算账?怎么看得懂账本?怎么帮爹爹管理家里的铺子、田庄呢?”

“小云朵,你开心点!跟着爹爹把这个压手杯做出来了,我就把它放到窑里去烧出来。然后给爹爹当生辰礼物好不好?”

宋积云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为了这家的长女。

在此之前,她刚刚经历一场数额巨大、旷日持久的家族继承权之争。

虽然她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可父母兄弟、叔伯姊妹、亲戚朋友之间为了利益可以随时翻脸无情,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丑恶嘴脸,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根本不想再活一世。

抗拒重新开始。

但她这一世的父亲却用宠爱、和煦、包容、宽厚,一点点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让她渐渐地融入到了这个家里,融入到了新生活中。

可就在此时,她父亲却突然去世了。

死在了对账回家的途中。

马车到了家门口,随行的管事才发现。

既没有亲人相送,也没能留下一句遗言。

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哭得不能自已。

门外传来犹犹豫豫的叩门声。

宋积云擦干了眼泪,挺拔的身姿如青松,淡然地道着:“进来!”

她的乳兄郑全走了进来,恭敬地给她行礼,道:“大小姐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宋积云坐在了父亲平日里接见下属时坐的太师椅上,褪下了中指的银镶青石戒圈,递给了郑全,低声道:“你拿着这个戒圈,立刻启程,去鄱阳湖船码头找苏州总店的大掌柜,把他手里的一个剔红漆鸟兽纹的葵花匣子拿回来,里面应该有八十万两银票。”

“啊!”郑全低呼,望着她的目光里全是惊愕。

他是宋积云最信任的人之一,自然无意隐瞒他,道:“趁着父亲的死讯还没有传开,我托苏州总店的大掌柜把父亲在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生意全都盘了出去。

“我估摸着应该有一百万两的样子。

“但我们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你只要拿回八十万两就行了。其余的,就当是给大掌柜他们的辛苦费了。

“大掌柜以后也会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不会再回来。”

她说完,又交待郑全:“如果数目不对,你也不要和他争执。只告诉他,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就可以了。

“若数目是对的,你就跟他说,我记得他的恩情,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宋家给他作证的,我一定会义不容辞。

“若是比八十万两多,多的你还给大掌柜。告诉他,大恩不言谢,只要有我宋积云在的一天,就有他的一天。”

“可若是你没有找到人,”宋积云沉吟着把手边的一张卷轴和一张名帖推到了郑全的面前,“你就拿着这名帖和画像去报官,说他卷了东家的财物,背信弃逃。还把他到底卷了多少银子告诉官府的人。

“锦帛动人心。一百万两,足够官府下力气的了。”

大家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

郑全听得满头大汗,连连点头,还怕自己记不住,把宋积云的话复述了两遍,见没有了错误,这才长吁了口气。

宋积云道:“你快去快回。父亲在南昌、上饶等地的田产我也准备都换了银子,到时候恐怕还要你往南昌、上饶等地跑一趟。”

郑全已经眼花缭乱。

二老爷私底下的生意能处理,那些揣又揣不走,兜又兜不下的田地怎么处置?

他挠了挠脑袋。

宋积云道:“等你回来再说。要紧的是你要快点回来。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她话音刚落,书房外突然传来“咔吱”,脚踩断树枝的声音。

宋积云和郑全脸色大变,等她站起身来,郑全已风驰电掣般的窜了出去。

外面传来拳脚打斗的声音。

宋积云皱了皱眉。

郑全是她父亲留给她,小小年纪就天生神力,为此还被他父亲送去了龙虎山的正一习武。下山的时候,郑全的师傅十分不舍,说他天赋异禀,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就这样给人当仆从可惜了,想给他赎身。

宋家对郑家有救命之恩,郑全自然不答应。

宋积云的父亲就把郑家的卖身契给了她,让她找个机会施恩郑家,给郑家放籍,以此来保护她的利益。

郑全的身手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

能和他过几招的人,武艺不会太差。

宋积云在门口观望。

紫藤花架下,一个穿藏青色细布道袍,头戴网巾的年轻男子正和郑全对峙而立。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和身高八尺的郑全差不多高,面白如玉,薄唇悬鼻,生了双男子间少见的水杏眼,大大的眼睛,眼尾微挑,眼眸乌亮,十分的俊美。

只是他眼神凛冽,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风吹过花架,落了他一肩的紫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