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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凤唳铜雀台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梁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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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晏霄偏头对着她,乌发滑至身前,灯烛跳跃在他长睫之上划过流光,那抹笑甚是显眼。

姜藏月只淡淡道:“我的人通州消息不够灵通,而殿下在通州有人脉。”

纪晏霄颔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藏月顿了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安候府之事被他全然得知,面对这个人她有时总会少了几分防备,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兴许一时的松懈有朝一日会要了她的命。

姜藏月沉默片刻再度开口:“修筑河堤一事我拖住了户部和廷尉府的脚步,殿下理应礼尚往来。”

公平公正的交易,很合理,谁也不吃亏。

“你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后果?”纪晏霄温和问道。

“知道。”姜藏月不疾不徐接话:“可机会难得,若是殿下有机会,也定然会如我一般将人踩进泥里。”

面前青年敛了笑意。

姜藏月依旧在等他的回答。

“太子陷入通州,对殿下也有好处不是吗?”

纪晏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什么好处?”

“纪烨晁勾结通州权贵贩卖私盐,又胁迫大大小小的世家为其保守秘密,总有人不忿会将事情捅出来。且如今纪烨晁离开汴京,朝堂中的职位自然能者居之。”

纪晏霄若有所思点点头。

姜藏月就那样看着他,一双剔透的眼眸满是认真的神色,淡然分析着利弊。

“廷尉府和沈府斗得你死我活,最大的利益所得者,自然是殿下。”

眉眼清冷的青年垂着眼帘与她目光相触:“通州自十年前起,贩卖私盐之事层出不穷。汴京不是没有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纪鸿羽派人去查过,可汴京的人过去以后,通州地方官员和权贵官官相护,私盐反而在各州各郡卖得畅销。”

“通州荒凉,只有贩卖私盐才有最大的获利,世家要立稳脚跟,官员要孝敬,底下的青年一辈更是想酬银得官。”

“纪烨晁只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轻声道。

屋内灯烛有些晃眼,有些看不太清少女的神情,嗓音却裹冰含雪。

纪晏霄低头笑了出来,宛若春风:“所以这就是姜姑娘想要看到的结果。”

姜藏月没有反驳。

这样的步步算计一如当初她在安乐殿救下纪晏霄一般,她要人在宫廷成为她的双眼,也不吝啬付出自己合作的诚意。

“我说过不会让殿下吃亏。”姜藏月神色冷而沉静。

“是不吃亏。”

四周似乎都静了下来,青年雪白衣袂像是一朵洁净的优昙,缓缓停在她面前:“通州的棋子用一次也就废了。”

“除此之外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我可以答应殿下一个要求。”

为了复仇她不在意会失去什么,也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她所惧怕的早就毁在了十年前。

纪晏霄俯身而下。

那一双动人含情眉眼怕是天底下唯一将残忍和温柔融合在一起的存在,温软的声音响起。

“想要得到姜姑娘的信任,确实很难。”

他回答了这句话:“我在通州安插了人手。”

姜藏月没有说话。

良久后,纪晏霄无奈地笑笑。

“通州县令是我的人。”

“明后日我会去幽州治水,经过通州。”

幽州治水?

姜藏月眼眸微闪。

果不其然是再好不过的理由,她看向他问询:“具体什么时辰出发?”

“明日午时。”

这倒是没有分毫隐瞒。

姜藏月蹙了一下眉:“庭芜找来的人该解决了。”

假扮姜尚宫的女子露出马脚太多,迟早会东窗事发,通州她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纪晏霄轻笑一声,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姜姑娘以什么身份去?”

姜藏月:“打点行装之人。”

她很快为自己找好了身份。

在江家小住的借口不能用太久,宫中也要找合适的人假扮,她的时间并不宽裕。

灯烛摇曳,夜已将尽。殿外一片寂静,冷淡月辉照在少女侧颜,显得清冷动人。

纪晏霄一只手轻敲着桌面,语气温润:“我有一个问题。”

姜藏月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倾身。

“姜姑娘,长安候府之事已经过去十年了,长临如今世家盘踞,皇权摇摇欲坠,你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姜藏月沉默须臾,说:“长安候府是覆灭了,可还有人活在这世上。蒙越铁骑是我父亲建立的军队,我不会看着他们落得同样的下场,十年前我父亲率领铁骑击溃边境蛮夷,十年后也当会卷土重来踏平汴京。”

“你不担心他们会重蹈覆辙?或者无人再愿意站出来。”纪晏霄叹息开口。

“我不担心。”姜藏月嗓音冷淡,她在这枯灯昏光里流露出侯门嫡女的决然:“人我会找回来。”

蒙越铁骑在父亲当年的带领下手握兵权,守卫边关,从不曾有二心可依旧遭到纪鸿羽的怀疑。如今她没有了这份忠心,纪氏若是长临的根,盘踞长临长年累月的生长,那她就会将纪氏的根连根拔起。

纪晏霄愣了一瞬,随即笑开,灿若朝阳:“好。”

“安乐殿的探子不少,我就不久留了。”姜藏月收回自己的情绪:“奴婢告退。”

纪晏霄眉眼柔和。

“姜尚宫,称呼要严谨。”

说话间,语调却不容拒绝,只道:“并非奴婢。”

姜藏月没说什么。

夜更深了,她身影消失在主殿,紧接着听见东侧殿关门的声音,一切恢复寂静。

“殿下,你是不知道今日大皇子脸色有多难看。”此时庭芜钻进屋里,又看见桌案上凉透的两杯茶发出惊奇之声:“你跟姜姑娘秉烛夜谈啊?”

他挤眉弄眼。

纪晏霄坐桌案前,乌发滑落身侧,看不清神情:“有事?”

庭芜比画着:“殿下今日闯了大皇子府,想必大皇子更恨殿下了,估摸着找到机会就会使绊子,这不又查到姜姑娘头上了。”

他手上拿着当初进宫女使的名册,入眼就是姜月的名字。

制香世家姜家之女,年十五,家住汴京东街左巷,一看就是调查得清清楚楚的。

“这大皇子估计想在姜这个姓上做文章,咱们还是防范着比较好......谁知道他还能想出什么狗屎主意。”庭芜絮絮叨叨的声音继续响起。

纪晏霄安静望着手册,风吹着殿内的垂帷,良久忽而一笑。

“......时候差不多了。”

手册重新被归于宫中。

他松开眉头,吩咐底下人可以动手了。恰好在太子离开汴京时,将事情栽赃到太子头上。

庭芜自然明白意思,这是不再留着大皇子的命了。

他躬身行礼,连忙下去安排。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纪晏霄终于站起了身,他在光影交错里,目光落在炭盆中。

炭火还冒着微弱的火光,长临的祖宗牌位被烧得只剩一些黑灰,再看不出什么。

青年指尖黑灰捻了捻。

毁了长临皇陵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

只可惜还没烧干净。

他眼前浮现少女眉眼冷淡替他烧牌位的神情,而后头也不回走向黑暗里,像是挣脱束缚的槛花笼鹤。

须臾,他笑了。

他们始终是一条路上的人。

......

大皇子府上的事情,夜里还未传到姜藏月耳中。

她吩咐满初准备一些出行事宜,之后便又誊抄了佛经,平静过完这一夜。

翌日一早,大皇子府上遭了刺客之事才传出来,满初蹙眉。

“昨夜并没有人听见什么声音,可大皇子气绝身亡了,好像是太子做的,可我看过他临死前的神情,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姜藏月指尖微顿。

昨日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一夜的功夫人就没了?

她让满初再去打探的消息足以让人沉默。

昨夜风急雨骤,天色阴沉。

芙蓉抱着孩子踏入府中寝殿的大门,行走间发髻上一支红宝石芙蓉风钗沥沥作响。殿中侍卫死得横七竖八,最里间的桌案前纪烨煜趴伏着,血迹跟着往外淌:“蓉儿......”

纪烨煜见着人,嗓音沙哑:“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过来,我......有些话想说。”

芙蓉不疾不徐在桌案前坐下,身姿宛若弱柳扶风。纪烨煜像是连最后支撑自己身子的力气也要用尽了,他口中一直往外吐血。

“蓉儿。”他面上神情似哭似笑,满手是血:“是太子动的手。”

芙蓉怀中孩子安静得诡异,不哭也不闹。

她忽然觉得这一生真的好荒唐,明知是眼前人害得她国破家亡,却仍旧无法自控那一丁点破土而出的爱意。她苍白的面容同样虚弱,哑声道:“是我放人进来的。”

话落,深深的沉默彷佛极大的山脊压在他身上,纪烨煜咳了两声,说:“这样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芙蓉眼微微肿着,暗红血丝遍布,她看着纪烨煜,说:“我是武安尚书之女。”

“原来是这样。”纪烨煜好几口血抑制不住吐了出来,有些怔怔:“竟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恨我......应该的。”

芙蓉抱紧了怀中襁褓:“你的死会栽赃到太子头上。”

纪烨煜想要再看一看那孩子,却没了伸手的力气,只是隐约有了哭腔:“孩子呢,她还那么小,你不想活了,想必也不会留着她。”

芙蓉坐在他身边,两人影子似靠在一起:“是啊。”

纪烨煜咽了咽口中血沫,他又道:“是我的错。”

芙蓉神情平静:“本就是你的错。”

纪烨煜又笑了,说得断断续续:“蓉儿......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我想着孩子的周岁宴,还定了樊楼最好的酒席。”

芙蓉说:“她都会知道。”

纪烨煜说得愈发艰难:“我想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也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你说我怎么就没对你再好一些呢。会不会你也会对我生出一些恻隐之心。”

芙蓉身子微颤:“至亲之重,我没办法不恨。”

纪烨煜点点头,说:“恨也好,恨也是记着我的。”

芙蓉牙关紧咬:“以后不用花力气恨你了。”

“对不起......”纪烨煜连眼神都开始涣散,他嘴唇之上褐色血迹凝固:“害了你前半生......后半生也没让你过得安稳,蓉儿......对不起。”

芙蓉垂眸。

纪烨煜挪了很久,看着襁褓中早已冰凉的小身体,他哭了:“对不起......”

“都要走了......”他的声音逐渐听不清,他望着同样吐血的女子:“别再......别再恨......恨我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他最后握住女子的手,恢复了安静。

风吹开了屋门,血腥气传了好远好远,瓢泼大雨也下破了天。

......

待姜藏月登上前往通州的马车,纪晏霄已经等候多时。

大皇子一家三口在府中遇刺身亡,疑是去通州的太子安排人动的手,是以朝堂之上又经历了一番大洗牌。

朝堂动荡并不影响姜藏月二人要做的事情。

马车内,青年俊朗轮廓柔和昳丽,雪色长袍被清朗日光照得有些晃眼,格外吸引人目光。

他唇角含笑:“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姜藏月:“没什么。”

她怀疑大皇子府上的事是纪晏霄做的。

纪晏霄把玩白玉扳指的手一顿,稍稍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常一袭青衣,满目日光照映白皙脸颊,垂下的眼睫遮掩她的神情,似乎总是被一种冰冷和死寂笼罩。

古井无波。

“大皇子府上的事是我做的。”

他轻叹的语调回荡在寂静的马车内,替她斟了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