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大师竟然主动同沈长梨打招呼,让整个轩和殿的人都惊讶不已。
原本相谈甚欢的众人不仅将目光都锁在二人身上,就连那动作也甚是快,不屑片刻,恭谨地向明慧大师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甚至直接将沈长梨挤到了人群外。
她冲着明慧大师龇了龇牙,意思是说,她就不奉陪了,然后转身就走。
“皇上和皇后娘娘驾到。”
轩和殿宫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宣扬,众臣工立马从明慧大师身边散开迎过去,看到皇上和皇后面带微笑携手而来,众人一跪在地,“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沈长梨自然也是干脆利索地跪下,她跪在最后边,离皇上和皇后娘娘甚远,所以她不怕被皇上识出。
“众爱卿平身吧!今日赏春宴,大家不必拘礼。御花园百花盛开,请随朕和皇后一起赏花吧!”
今日皇上的心情似乎不错,声音哄亮,笑声爽朗,与当初在靖王府威压沉沉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沈长梨瞟了明慧大师一眼,见他低眉垂眼站在一旁,双手合十,嘴唇微动,似在念经,并没有随着众人向皇上见礼。
皇上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越过众人走过来,“大师,别来无恙!”
明慧大师抬起头,唇角带笑,“一别十四载,皇上愈发精神抖擞龙体健健,真真是中宁百姓之福。阿弥陀佛。”
听着明慧大师嘴里的吉言,皇上又高兴地大笑几声,随后伸手一请,“明慧大师,请。”这是邀请明慧大师一同游园赏花。
“阿弥陀佛。”
明慧大师念了声佛诘,便同皇上一起走出轩和殿。
沈长梨落到最后,她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殿外,见不少女眷都已候在殿外,只等皇上和皇后先行赏花,她们就可以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
也就是说,现在,自由时间到了。
沈长梨心里琢磨着,是先向李大小姐通个信呢?还是先找机会去冷宫看看皇贵妃?她觉得机不可失,趁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赏花上,她有必要先去探探冷宫。
想到这里,她机警地朝四周看了一眼,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轩和殿除了站在角落里的宫女太监,其他文武大臣都走的一个不剩,她赶紧提着袍子快步走出轩和殿。
根据李夫人的描述,冷宫就在御花园西南角的方向。
她装着赏花的样子,脚步慢慢往西南角而去。很不巧,那里竟然是一片竹林,没有半朵花可赏,而且除了她,也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走。她的心怦怦直跳,站在竹林边往里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扇门隐在竹影中。
难不成那里就是冷宫?她心里不确定,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想着李夫人的话,她干脆直接拔下头上的木簪握在掌心,正欲抬脚往里走,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阿梨——”
沈长梨心一跳,急忙转身。
就看到李大小姐一身盛装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见她望来,李鹊华并没有走过来,而是拿手指在唇边一挡,随后又冲她打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让她尽管去,她会守在这里为她打掩护。
沈长梨意会,一颗心瞬间落地,更加确定竹林后的那扇门就是冷宫的门。
再不迟疑,沈长梨转过身抬脚就往竹林深处走,眼见冷宫的门就在眼前,斜次里突然站出来一个人,无声无息,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她吓了一跳,细看之下,发现此人的相貌倒与李夫人有九分的相似,一身灰白的衣裙,显得极陈旧。一双眼如千年古井,正直勾勾打量着她。
沈长梨吓得魂都要出来了,她夸张地拍拍胸口,怨怪地瞪了眼前的中年女子一眼,似是在说: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你是谁?”
她暗哑的声音粗嘎难听,却让沈长梨听出了其中些许的激动。
沈长梨四下看了看,没回答,直接将手中的簪子举到她面前。
中年女子脸色微变,身子晃动了下,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裙边,深吸一口气,她平复下心情,“现在,你的身份和名字——”
“靖王府黑豹卫军医官沈长梨——”
中年女子闻言闭了闭眼睛,随后猛地睁开,冲她恭谨地福了福,“请随我来。”
说完,她转身在前面带路。
沈长梨终于看清了那扇木门,说是冷宫,其实就是个偏僻的院子,低矮的木门,犹如普通百姓家的院门,毫不起眼。与皇宫金碧辉煌的宫殿群相比,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没想到,那中年女子竟然直接越过木门,带着她还在往竹林深处走。
她诧异地又扫了眼那木门,发现木门虽然低矮,但并不陈旧,好像是新刷的黑漆,带着点刺鼻的味道。竹林里阳光极少,潮湿的空气里飘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显然这里极少有人到来。
中年女子在竹林里七绕八绕,终于在一个竹篱笆门的院子停下,那里有一个竹子搭建的屋子,里面静悄悄的。
中年女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竹篱笆门方一动,竹屋里就走出来六个与中年女子年纪相仿,都是四十来岁,同样穿着灰白衣裙的女子。她们有的目光慈祥,有的目光凌厉,有的好奇,有的疑惑,都同样沉默着,将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中年女子走到竹屋前,微俯着身,暗哑的声音有了响亮的声线,“主子,她来了。”
屋里半晌没动静。
而院中的那六个女子突然惊呼一声,都用手捂住了嘴,瞅着沈长梨,眼眸中都带着潮湿。
这一刻,沈长梨的心是激动而凝重的。
毫无疑问,她们都猜出了她的身份。
姬明兰,北黎前国主姬文崇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眼前一闪,一个美丽倾绝的女子便扶着门槛站到了她面前。
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裙,披散着的长长乌发只用一根白丝带束着,她太美丽,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五官容貌简直与萧衍如同一个模了刻出来的,只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深的仿若找不到焦距。
沈长梨心神一震,急忙撩袍就跪了下去。
“靖王府军医官沈长梨,见过皇贵妃娘娘。”
她这一称呼,几乎让所有人都变了脸。
唯有那个女子脸上连丝变动都没有,只是微垂着眼睛看她,“才不过短短两年,你就不识得姑姑了?”
沈长梨脊背一紧,“回皇贵妃娘娘话,我,我流落在北部流马县,前尘往事的记忆全失去了。如今的我,只知道自己是靖王府的军医官,其他的——”
“忘了好,国恨家仇,也不该是你来承担。”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却隐隐带着一丝严厉,“你如今随在阿衍身边?与他处的可好?坊间都在传他身边有个男宠,可是你?怎么我还听说,你怀了他的骨肉——”
沈长梨冷汗如浆而下,她跪俯在地,苦着小脸,“那些都不是真的?”
“那你告诉我,哪些又是真的?”
沈长梨琢磨了一下,“我随在他身边是真的,但都不是皇贵妃听说的那些身份。”
“那你留在他身边究竟是什么身份?千万别告诉我,你只是个军医官。”
沈长梨咬了咬牙,“若是他不娶妻,我便随他一辈子。他若娶妻,我便离开,挣钱买宅置地养小白脸,过自个逍遥自在的好日子,与他再无干系——”
“哼!”一声冷哼从头顶传来,沈长梨还没琢磨透这声冷哼的意思,人就已经被扶了起来。
抬起头,就看到皇贵妃笑眯眯的脸,那神态,简直犹如奸计得逞的老狐狸。与萧衍算计人时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你呀!都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还不自知,活该被他欺负。”
沈长梨一哂,“皇贵妃,你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可讹我银子的——”正想着要向皇贵妃告萧衍的状,不想皇贵妃脸子一沉,“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吧?没关系,现在我就告诉你,你究竟是谁?”
说着,皇贵妃手握着她的腕子直接将她扯进了屋。
竹屋里,轻纱摇曳。
可在那竹屋深处,摆放着一排排的牌位。
皇贵妃直接将她拉进那些牌位面前,厉声道,“跪下——”
沈长梨看得清楚,那上面的人都是北黎国皇族之人的牌位,她眸光一深,毫不犹豫地跪下。
耳边只听得皇贵妃颤抖地声音道,“文崇,你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女儿姬明兰来看你了。她遭遇不幸失了记忆,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身上还流着北黎皇族的血,她即便是疯了傻了,依旧还是咱们北黎国最尊贵的小公主。放心,国恨家仇,我来报。你在天之灵, 一定要保佑她平安顺遂,健康长大。”
皇贵妃说着,看向沈长梨,“明兰,从现在起,你要记住,你不是什么靖王府的军医官,也不叫沈长梨。你的家在北黎,是前北黎国主姬文崇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我不要你去报仇,这一生无论你是嫁给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足,你得答应我,你所有的子嗣都必须姓姬——而我是你的姑姑,北黎的长公主,姬柔嘉。自次见过一面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沈长梨抿了抿嘴,心口堵的有许多话想问,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问不出来,只嗫嚅地说,“皇贵妃——”
她话一落,姬柔嘉眼神锋锐地就看向她,“你方才叫我什么?”
她的严厉,直接震慑到了沈长梨心中,她飞快改口,“姑姑——”
姬柔嘉闭了闭眼,“明兰,别和从前那样让姑姑失望。”
看着皇贵妃的表情,沈长梨现在终于知道之前的沈薇有多逊了,她简直让所有人都失望透顶,她冲着北黎皇族的牌位又嗑了几个头,才慢慢站起身。
“姑姑,我此次来,是为姑姑来诊脉的。王府李夫人听闻你前不久似乎身体不适,我现在薄有医术,想为你看看身体。”
“不需要。”姬柔嘉转过身,突然身子一躬,竟然剧烈咳嗽起来。
“公主——”
外面的人直接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沈长梨听着她嘴里的咳声,又看看外面潮湿的环境,眉心一皱。
众人将姬柔嘉扶到一旁的竹榻上坐下,目光都殷切地看向她。沈长梨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到旁边的矮凳上,将手就搭在了她的腕子上。
“忧思成疾,心血干枯,心肾不接,饮食不畅,夜不能寐——”她嘴里低沉地说着,围在姬柔嘉身边的众人都吃惊地瞪大眼。
看来她说准了。
沈长梨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既然姑姑不让我报国恨家仇,那你自己就必须保重身体。你的身子我有法子调养,但从现在起,你不能再住在这个地方了。这里环境阴潮,不利于身子修养,回府后,我会跟殿下说,想法子将你接出去。”
“不必!”
姬柔嘉毫不犹豫地拒绝,目光变得柔和,“明兰,你不了解姑姑的处境,我哪里都不能去,为了阿衍,我不能离开皇宫半步,更不能去见他。这样,他才会安全。”
“那不一定。”沈长梨阴着脸站起来,“姑姑这二十年的牺牲,以为陛下会生心怜惜,会善待殿下。可惜,你错了。如今殿下手握重兵,依旧如履薄冰,陛下对他并不信任。赏春宴后,他就要去玉屏城就藩,陛下连丝挽留都没有,还唯恐他反悔不想去,再三试探。所以,姑姑再做这样的牺牲,根本没必要。”
姬柔嘉闻言却浅眯着眼睛,脸上笑了笑,“阿衍心思深沉,能去玉屏城就藩,是步妙棋。玉屏城虽是边疆,环境艰苦,可那里却是距离北黎最近的城池。他果然没有忘记我的嘱托,国恨家仇,他一直放在心上。”
沈长梨心一跳,“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是想让萧衍去夺取北黎国的政权吧?
姬柔嘉眼眸一眨,幽幽看向她,“他都死了三个王妃了,听说最近要为他赐婚的庆国公的孙女也死了,这些都是个福薄的。明兰,你不是要随着他一生一世?那就一起去玉屏城吧!你父皇和母妃也在玉屏城生活过——”
沈长梨脑子里有点乱,她似乎都有点听不懂姑姑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