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是奢华的床幔,质地柔软,花色漂亮。屋子里浮动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正从屋中央的香鼎中飘出来。窗子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应当快到午时了。而她此刻正躺在一张精致宽大的雕花大床上。
她眸光一合,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一片火海。
那日她首先闻到了浓浓的桐油味,感觉大事不好。果然,不过半盏茶功夫,就传来天牢起火的消息。浓烟随即蔓延而来,地牢内一片鬼哭狼嚎,远处甚至还传来刀剑相拼的声音。
秋菊打开牢房,急切地要与她互换身份,让她扮成她的样子先逃出地牢。她不肯,秋菊正急的不行,耳边突然一声呼啸,一把匕首堪堪贴着她的耳际飞过而后狠狠地没入她身后的墙里。
秋菊脸色大变,带着她就地一滚。
沈长梨没想到她是个会武功的,随后有凶神恶煞的蒙面黑衣人闯进牢房,瞬间与秋菊缠斗在一起。隔壁的牢房,暴躁的贺兰晗不停地用脚狠踹着牢门,企图将门锁踹开。
沈长梨瞅着那拳头大的铁锁,觉得她真是想多了。牢里不乏有武功高强者,若是都能将铁锁踹开,那皇家地牢就不该开了。那锁,明显是特制的,除了牢头手里的钥匙,即便是刀剑都不一定能砍断。
沈长梨倒是很镇定,贴着墙站着,这些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
眼见更多的黑衣人闯进来,秋菊明显处于了下风,沈长梨左右看看,最称手的就是那唯一的小桌了。她想没想就提起来,准备与黑衣人决一死战。眼见秋菊就要被砍翻,沈长梨想没想,抡起桌子就朝那个凶狠的黑衣人砸去——
“呯——”地一声,小桌碎裂在地,而那个黑衣人也只是愣了一愣,随后撇开秋菊就朝她扑来。
牢房内再无能抵抗的东西,而她身上也没有可防身的毒药,正心慌的厉害,突然一只利箭射过来正中那黑衣人后心,沈长梨抬起,透过浓烟看到贺兰晗不知何时已出了牢房,手里还挽着一只长弓。而她的身边,有一些悍勇的青衣人,扑进来就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快走,天牢已经烧起来了。“
贺兰晗冲进来抓住她就往外跑。
沈长梨被烟呛的直咳嗽,叽里咕噜就被贺兰晗拽出牢房,她回眸,看到贺兰晗的人边打边退,黑衣人也跟着追杀出来。唯独秋菊竟然没有跟她们一起逃走,而是淡定地回到牢房,镇定地靠着墙坐到稻草上。慢慢将身上狱卒的袍子脱下,露出里面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锦袍。
见她望来,她竟然还冲她咧嘴笑了一下。
沈长梨瞬间明白了,她这是要替她死在这里。
沈长梨急的大叫,向她伸出手,”秋菊,快出来,——“
贺兰晗哪管秋菊的死活,见沈长梨挣扎着要回去救秋菊,她直接不耐烦地向她后颈砍了个手刀,沈长梨晕倒,她直接扛起她就往外跑。
看着古香古色的房间,沈长梨深深闭了闭眼,若是地牢被泼上桐油起火,秋菊能逃出来的机率很小。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因为好让她脱身?她有必要搭上一条命吗?
沈长梨正郁闷,突然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很快那扇高大上的雕花木门被推开,她以为是贺兰晗,没想进来的却是个男人,还是她非常熟悉的并不出人意料的男人。
沈长梨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玉流觞看到她,妖艳的眸光一闪,笑的就像能勾人魂似的,”可真是能睡,难不成是猪投的胎?”
沈长梨眼眸一缩,被子一掀就坐到床沿上,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有了能够发泄的地方,“玉侯爷才是猪投的胎吧?先派黑衣人泼桐油放火,又扮成北黎人救下贺兰晗,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将天牢大火跟自己撇清关系?这不是愚蠢的猪行为又是什么?你不会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吧?说吧!天牢和地牢里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她直接将杀人放火的大帽子扣在玉流觞头上。
其实此刻看到玉流觞,她心里就明白,此次劫狱事件与他绝脱不了干系。若不然,为何她明明被贺兰晗带走,为何醒来直接见到的人却是玉流觞?
难不成真正与北黎勾结的不是前昌王沈崇,而是玉流觞?
这个想法,直接让沈长梨自己吓了一跳。
她乌漆漆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着,瞄着玉流觞。
没想玉流觞依旧好脾气地笑笑,并不为自己辩解,而是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懒洋洋地道,“都睡了七天了,醒来就这般毒舌,看来得让人好好教导你一下了,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有失妇德。我们玉家的媳妇,可不能这般没规矩。”
玉流觞的话虽然隐晦,但沈长梨却听明白了,气的七窍生烟,“怎的?玉侯爷这是要强抢民女?”随后,又像是刚反应过来,惊叫一声,“你刚才说什么?我睡了几天了?七天——”
她瞪着乌漆漆的大眼睛,满脸都是骇然,惹得玉流觞轻笑出声。
“太子的丧期都过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家天牢遭二皇子的人杀人放火,里面的狱卒和囚犯一百多人没一个能逃出来。事后,靖王亲自带人挖尸,终于在地牢最里层挖出了一个被烧成焦尸的女子,腰间挂着一串南红串珠,靖王已经承认,那是他送给爱宠沈长梨的礼物——所以,现在这个世上再无沈长梨,有的只是我玉流觞的妻子——云亭侯夫人:玉姬。”
玉姬,玉是他的姓,姬是她的姓,这两个字取得真好。
看来玉流觞已经深知她的真实身份。
沈长梨抱着背,嘲弄地扁了扁嘴,“想娶我?玉侯爷可真是不知死活,你就不怕我搅得你云亭侯府鸡犬不宁,再一把毒药毒死你?况且,萧衍答应吗?他那二十万黑豹军就镇在京城,你敢这么做,他就敢直接宰了你。”
“怀了靖王孩儿的宠妇沈长梨已经死了,我与你成婚,关他靖王屁事?再者,咱俩生米煮成熟饭,他又能奈我何?”
沈长梨眯了眯眼,瞧着他不要脸的妖精样,真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她不屑地撇撇嘴,“玉侯爷想的真美,你想生米煮成熟饭,就能生米煮成熟饭了?别的姑姑或许会为你神魂颠倒,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沈长梨。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只要我不愿,这个世上就没人能逼迫得了我,你懂了吗?”
她眼眸一深,那绝决的样子,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她的骨气和傲气。
“这个本侯信!”玉流觞从善如流,但话锋一转,他抛出一个条件,”当然了,本侯也不是真的要强迫于你,只是让你担个侯爷夫人的名头就可。做为交换,本侯答应你,替你为前昌王沈崇平反,如何?”
沈长梨一怔。
玉流觞继续蛊惑,“本侯其实很清楚,你为何撑着胆子要为太子殿下治病,不就是想从他嘴里得知当年昌王沈崇谋反的真相吗?太子若真能帮你,当年沈崇和你娘就不会死了。而本侯爷,从始至终,都是参与审理沈崇案子的当事人,还是本侯带着皇城司的人将昌王府一百多口押到了虎山大牢,沈崇当年谋反的证据案宗,本侯手里就有一份,里面蹊跷可不少——”
他本来想诱惑沈长梨,以卷宗中的蹊跷之处下手,定然有把握能翻案。
没想沈长梨听闻,眼中如冰锋一般森寒,“既然侯爷当年洞晓卷宗中的蹊跷之处,为何不向陛下反应替沈崇求情?眼睁睁看着前昌王府一百多口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你竟然也能心安理得在此时对我讲这些?你真的以为可以拿捏我,让我对你感激涕零,听从你的摆布?哼,侯爷的心比那煤炭还黑,昧着良心活着,你还算是个人吗?”
玉流觞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去,他眸光复杂至极,沉默半晌,才低低地道,“本侯当年,也有不得已的原因——”
沈长梨嗤笑,“那侯爷就不该自已打脸再拿此事要挟我,告诉你,我一定要为前昌王府平反,即便没有你玉侯爷, 我照样能做到。”
玉流觞有点不相信,嘲弄地摇摇头,“除非靖王愿意淌这浑水,否则,就凭你,想查当年的案子,简直难于上青天。沈崇当年的案宗早已被一把火烧了,根本无从查起。本侯手里的,是唯一的留案卷宗。沈大小姐不与我合作,我实在想不出,你究竟还有何法子查起?”
沈长梨不屑地撇撇嘴,“只要老皇帝还活着,只要沈海还活着,只要玉侯爷你还活着,那么多当事人都活着,谁说就不能查得清楚?没听过一句名言: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还的。因果报应,屡试不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睁着眼呢!”
沈长梨义愤填膺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样子,着实让玉流觞有点刮目相看。
他半眯着眼审视她,半晌都没说话。
沈长梨见他不说话,直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我该回去了,侯爷不送。”说着,她抬脚就要往门口走。
不想,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往地上栽去。
眼前红影一闪,沈长梨直接就落入一个满是馨香的怀抱,头顶是玉流觞柔美的令人心醉的声音,“沈大小姐前面还口口声声不想嫁本侯爷,后面就开始投怀送抱了。你说本侯爷怎舍得放你走?不如还是从了本侯吧!”
“投怀送抱你个大头鬼啊!”沈长梨软绵绵地推开他,身子一 退,又坐到了床上。
睡了整整七天七夜,她现在才感觉浑身绵软,肚子扁扁的,立马感到饥饿难耐,揉着肚子看向玉流觞,“有吃的吗?我若饿死了,你后面的戏就不好演了——”
玉流觞就欣赏她的通透,能屈能伸,无论怎样的境地,都不委屈自己。看着她瘦削单薄的身子,玉流觞眼眸一闪,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塞她手里。
“这个是给你的。”
沈长梨瞅着这黑不溜秋的令牌,入手微沉,很是有些份量。一边翻过来看令牌上的字,一边瞄向玉流觞满含深意的眸子,“这是什么?”
“象征本侯身份的令牌,拿着这个令牌,皇城司的人对你唯命是从。”
沈长梨倒抽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做玉流觞名义上的夫人,这令牌给她,就像把她定下一样,烫手的很。直接将令牌扔回去,“不稀罕。”
“沈大小姐真不识货!”玉流觞又把令牌塞回她手里,“拿着这个令牌,你就可以在皇城司的秘案馆里拿到那份昌王沈崇的卷宗——”
沈长梨一惊,眯了眼,“侯爷就这样轻易地给了我?我可不愿成为你的夫人,你还有什么目地,不如一次就说清楚。”
玉流觞如她一样眯着眼,“沈大小姐若是实在不相信本侯,不如你就直接恢复前昌王府沈大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查沈崇谋反的案子如何?”
沈长梨瘪瘪嘴,低头把玩着那令牌,可以说,玉流觞给了她一个金光闪闪的诱饵,若是她真是沈薇,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惜,她不是。所以她非常地清楚,不管是嫁给他,还是恢复沈大小姐的身份,在这个看重伦理纲常的时代,她与萧衍,算是一辈子无缘了。
玉流觞很耐心地等着她想通。
沈长梨慢慢抬起头,“玉侯爷,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语气真诚了不少。
“你问。”玉流觞好脾气地笑道。
沈长梨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太子殿下究竟是被谁毒死的?”
看着她乌漆漆一眨不眨的大眼睛,玉流觞妖艳的唇角一勾,“世人都说是你毒死的,怎么,为何你却反过来问本侯?”
沈长梨瞧着他一脸老狐狸的算计样,冷哼一声,“玉侯爷不回答我,就说明你心里肯定有鬼,你要么知道那个杀人凶手是谁?要么那个人就是你自己?说不定,这里面还有萧衍的份。
你想让我嫁给你,或者是恢复沈薇的身份,说什么是想帮我报仇平反,其实你是想利用我对付萧衍和萧云骥吧?对付萧云骥我能理解,可对付萧衍,我就看不透玉侯爷的意图了。
按说,扶了萧衍上位,玉流凝成为皇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爷,整个中宁国几乎都在你玉家的掌握之中。将来你妹再生个儿子,继续还可以做皇帝。说不定,不等孩子长大,萧衍再得个如太子一样永远也治不好的病,你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扶幼子上位,再来个垂帘听政,你再被封为监国大臣,哎哟喂,你们玉家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啊!”
听着她啧啧的嘲弄声,玉流觞忍不住笑出声,“沈大小姐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着实令本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