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笑着将椅子搬过来,萧鹤微坐到她身旁,他长手长脚,如今蜷缩起来坐在矮凳上,倒是显得有些可怜又可笑。
“听闻那日在工部的李大人也受了伤,似乎还伤的不轻。”
女子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一起,按压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揉着,少年阖眸,她看不见他的脸庞,萧鹤微却也不敢表现的太放肆。
他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嗯了一声而后回她:“是,已经差太医看过了,无大碍。”
“那便行。”
江轻也说完这一句后,气氛又落下来,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不由得让他想起那一年险些在雪地中死去时被她伸手拉起来的感觉。
她于数九霜寒中,朝他伸出手,他至今都忘不了她弯腰过来,带着暖意的手伸出,替他将发上白雪扫落。
‘跟不跟我走?’
也就一句话,他握紧她的指尖,重重点头。
长乐宫正殿外,不时传来清风吹过枝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却令他感到难得的安心。
“如今天玑催霖的图纸丢窃,陕南旱灾又要耽搁一段时日了,好在李守明是个负责任的,脑子中还记得这图纸。”
“朕想,过几日去金光寺祈福,阿姐觉得如何?”
萧鹤微睁开眼,侧过头来,江轻也为他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就这般落在他眼角,她收回手,笑着看向他:“旱灾迟迟未得到有效解决,祈福确实是稳定民心的好举措。”
“好,那朕让礼部去安排,到那日,阿姐陪朕一起去,可好?”
他再次将胳膊搭在她的腿上,隔着层层衣裳,竟是让他有些想起那两个耳鬓厮磨,肌肤相贴的滚烫夜晚。
“嗯。”
江轻也点头应下,这种祈福仪式,若无特殊,皇室中人都是需要参加的。
一来是为表明皇室的态度,也是一种亲民之举。
二便是为了稳固民心,陕南旱灾迟迟未曾解决,死伤与日俱增,这还是萧鹤微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天灾。
甚至都有谣言开始传,说萧鹤微不是天命所归之人,所以就连老天爷都不愿意帮他。
去祈福,也是为他增添声望。
“陛下,陛下。”
他看着她,唇边扬起几分恣意笑容,在她面前,倒是多了不少少年人才应有的模样。
只见曹德走过来,低声喊了陛下,萧鹤微抬眼看向他,那眼神中的不悦简直快要溢出,曹德苦不堪言,要不是出了大事,他也不愿意打扰陛下和殿下啊。
“何事?”
他缓缓收回放在江轻也腿上的胳膊,站起身来问了一句,曹德顶着他身上的威压,上前过去,将事情说了出来。
只见萧鹤微神色一变,眸光凌厉如出鞘宝剑,只是他将视线转回到江轻也身上时,一瞬消散带上温和:“阿姐,有封急奏,朕去处理下。”
“好。”
江轻也微微仰头冲他说了一个好,他启唇,喉结滚动,垂在身侧的手想伸出去摸摸她的发,却只能弯腰,将她抱起来:“阿姐腿伤未痊,还是莫要走动了。”
不容分说的话,甚至江轻也都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就已经因为惯性攀上了他的脖颈。
和被裴烁抱起来时不一样,这一次,她的心中没有半分抗拒,而是顺着他的话应下,本想说有春溪春云,可话到嘴边也只是让他莫要太劳累。
少年身上的香气除去初尘香,若有若无的气息有些让她感到熟悉,可是还没等她想到什么,萧鹤微就已经将她放在小榻上。
他伸手推开窗子,窗外那颗栽种的广玉兰花树便映入眼帘,隔着菱形窗子,有几片花瓣随风飘入进来,正巧落在她散在小榻上的衣裙上,似是点缀般。
“阿姐好好歇息,得空朕再来看你。”
萧鹤微半蹲下身子,手朝向曹德,不一会儿,一个小巧的食盒便被放到了萧鹤微手上,他打开食盒,里头的荷花酥精致美丽,江轻也有些惊喜的抬眼看向他。
“八宝斋的荷花酥?”
见她露出笑意,少去了许多稳重,萧鹤微轻佻眉目,示意她拿一块。
“知道阿姐喜欢吃,一早就让人去排着了,所幸还不晚,阿姐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他知晓她所有喜好,更知道,在永宁侯府,她连吃一块自己喜欢的糕点,都要被说世家女子,事不过三,不应有所偏爱。
就跟少时一样,太后也不许他和她多吃,说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怕人知道了他们的喜好,借此要了他们的命。
后来,她吃的便很少,左右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得一起进了肚子,于是那年,少年第一次翻出宫墙,就是为了给她买她喜欢吃的糕点。
他见不得她委曲求全,可如今她所有的难言之隐都与他有关,这让他如何能不愧疚,不更怜爱她。
江轻也唇边笑意加深,伸手拿起一块荷花酥送进口中,入口轻抿,层层花瓣便像是要融化一般,还是一样的味道,只不过她许久未曾吃过了而已。
“好吃,你竟然还记得。”
她有些感怀,垂眸看着手中的荷花酥,这不仅是一道荷花酥,更是她这么多年来,不能表现出来的偏爱,做了这么多年端庄守礼的永宁侯夫人,她险些要忘了自己也是可以有喜欢的东西。
“那今后,朕还买给阿姐吃。”
萧鹤微出声落下一句,将食盒放到小榻上的小几上,他站起身,同她道别。
江轻也转头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她总觉得他身上背负着许多,无关江山社稷,而是一种不可为任何人道的东西。
那样东西,他甚至都不敢去碰,不能说,不能碰,想必这样东西在他心中定然承载了许多吧。
出了长乐宫,萧鹤微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去诏狱。”
三个字冷若寒霜,曹德点头跟在他身后,少年帝王,天潢贵胄,浑身气势当真是可与这日月争辉一般的存在,这是曹德在朝堂之上见到的帝王,而不是在殿下面前,永远乖巧听话的陛下。
他低头,想起陛下刚登基时,几乎日夜不休的刺杀,眼中也泛起杀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敢将手伸到朝堂中,当真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