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错落的枣红色木架上端着的烛台照亮着朝阳殿的每一个角落。
殿内布置奢华雅致,连挂着的柔软纱幔都是宫中特供的晚月轻纱。
更别提四周摆放的开的灿烂鲜艳的花朵
德妃简直觉得自己要失聪了,皇后真的让雪山公主进宫,这把皇上置于何地?
萧成祁心中已然清明,他眸光深邃,看着身边衣着华美尊贵,面上敷着厚重妆粉的皇后。
此刻也许是因为心虚,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既如此,那朕就给皇后一个面子吧。”
萧成祁脸色平静了下来,仿佛刚刚那个能把周围冰冻三尺的人不是他一样。
“雪山公主进宫,皇后准备给个什么位份?”萧成祁又问了一句,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却让杨皇后心中升起惊涛骇浪。
她没想到帝王会这样平静地接下她的话。
至少在她的预想当中,萧成祁应该质问她,而不是这样平静。
杨皇后忽然心脏一抽,隐约觉得失去了什么,却不得不提起精神回答萧成祁的问题。
雪山公主的位份,关乎到她和雪山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知道自己选择这一步,便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杨皇后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萧成祁嗤笑了一声,“朕倒是忘了,皇后身怀龙嗣,已经许久不过问宫务了。”
杨皇后的话卡在喉咙之中,此刻终于看向了身旁的帝王。
萧成祁看着德妃道:“爱妃身体可好些了?若是好些,这宫中的事情你还是要多上心,雪山公主的位份,你看怎么安排?”
德妃更是一脸受宠若惊,萧成祁什么时候喊过她爱妃呀。
现在还在这么多大臣和命妇们的面前不给皇后面子,将掌宫权交给了自己。
德妃有些飘飘然,好在她能控制住自己,给雪山公主什么位份?
当然是最低等的御侍。
她刚想开口的时候,忽然看到姜无忧一直拢在袖子里的手比了个“八”
德妃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信任姜无忧。
她道:“陛下,宫中刚刚大选,几位妹妹伺候皇上也是尽心尽力,若是此时给雪山公主太高的位份,倒是让会让妹妹们难过,陛下您看良仪位份如何?”
萧成祁已然将德妃和姜无忧的举动收入眼底。
他却是没想到德妃竟然这么听姜无忧的话,不过今日德妃两次出声,却是让局面不至于太难看。
“就这么办吧。”萧成祁起身离开
底下一干大臣和嫔妃们也都起身恭送这位帝王。
……
姜无忧回到临极轩,外面风声呼啸,没一会儿竟然落雨了。
此刻正是春夏交接,雨声比春季的要大一些,细细碎碎的雨声传进浴房,姜无忧正惬意地躺在木桶里泡澡,热气蒸腾。
旁边还放着知雪泡的香茶,茶香雾气缭绕,外面雨声阵阵,姜无忧此刻舒服极了,这一刻谁还能分得清神仙和自己啊~
……
后宫之中能像姜无忧这么悠闲的人寥寥无几,甚至连一向不问世事,深居永寿宫礼佛的太后都破天荒将庞妃叫了去。
此刻叫人过去,还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皇后的事情。
庞妃看着太后的面容:“姑姑,有些事情不该我们肖想的。”
偌大的永寿宫当即静了下来……
……
萧成祁回了太极殿,站在窗口看春雨打竹叶。
绿竹在黑夜中更显得挺直,好像从没有弯腰的时候。
一年四季,始终翠绿修长。
他有些想姜无忧,想和姜无忧一起听雨打竹叶。
若是和她在一起,也许这细碎恼人的声响,都别有一番风味吧。
可萧成祁的心情现在算不上好,他有些舍不得让姜无忧过来,将这一份烦躁传染给她。
今日是节日,按道理他应该宿在凤极宫,可此刻萧成祁却是一点都不想见到皇后。
“冯德成,叫竹才人来伴驾吧。”
窗边被打湿,些许雨滴撞到萧成祁银白祥云龙纹的衣袍上,晕出点点深色的痕迹,像是哭泣落下的眼泪。
冯德成担忧地看了一眼陛下,而后出去让白内监请人去了。
萧成祁望着外面再次出神,他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感受,仿佛早知道有这一天似的。
意外与失落交织,像是撞进的蛛网之中,蛛丝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烦躁。
他从没想过皇后也会算计自己。
难过?失望?
他心头并不觉得难过,失望倒是有的,也不多。
只是再一次明白了皇爷爷说的:“深宫之中从无真心,帝王也不需要真心。”
他与杨贞相伴数十载,杨贞的性情他很是了解,能让杨贞如此的,只能是她和雪山公主有什么交易。
至于这个交易,大概也和杨家有关。
可是无论如何,杨贞没有选择皇后,没有选择帝王,而是选择了杨家。
没一会儿,竹才人就到了,在太极殿门口解下身上披着的淡青色斗篷,步履坚定,声音柔缓:“嫔妾见过陛下。”
萧成祁坐在罗汉榻上拨弄着翡翠珠子手串,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姜无忧,可定睛一看,他才发现这竹才人和姜无忧穿衣打扮的风格竟然还有些像。
只是这流云发是江南妇人多见的发髻,岭南那边似乎并不多见。
萧成祁招招手让竹才人坐在他旁边。
竹才人没有任何扭捏地坐下,眼神温柔:“陛下若是没有困意,可愿与嫔妾手谈一局?”
竹才人无疑是识趣的,面上没有丝毫被宴会影响到的古怪,轻柔温婉的笑意让萧成祁心里舒坦了些。
他让人摆上棋盘,刚落子,就听到外面传来凤极宫太监总管的声音。
竹才人纤长的指节捻着黑棋,岿然不动,慢悠悠落下第三颗棋子。
内殿听不出清楚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冯德成进来了,面色微微凝重:“陛下,皇后娘娘动了胎气,见红了。”
萧成祁一顿,白子落在棋盘上:“叫太医就是。”
冯进如实道:“太医说情况不好,特来请陛下。”
室内静寂,只有断断续续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
十子之后,竹才人抬眸,对上帝王紧锁的眉头,言语舒缓:“陛下心不静,再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陛下,去看看娘娘吧。”冯进硬着头皮道。
他不懂皇后娘娘为何在宴会上做出违逆陛下心意的事情,可宫中子嗣稀少,皇后娘娘怀的还是嫡子。
“罢了。”萧成祁手中棋子一丢,翻身下床,冯进立马上前伺候穿鞋。
走到太极殿门口的时候,萧成祁忽然转身:“辛苦你了,传朕旨意,竹才人秀毓有名,柔顺有礼,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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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雨势越来越大,到了凤极宫后,已有滂沱之势。
凤极宫灯火通明,一众宫人满是紧张之色。
见到萧成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常嬷嬷和太医立马从内殿走出来:“参见陛下。”
“皇后怎么样?”
常嬷嬷听着帝王没有感情的声音,心中只能叹息:“回陛下,娘娘不大好,回宫的时候淋了雨,又受到了惊吓,已经见红了。”
萧成祁:“都是怎么伺候的,皇后还能淋雨?太医怎么说?”
跪下的太医立马道:“臣等已经给皇后娘娘服了安胎药,李太医正在给娘娘施针,虽然凶险,可孩子已经保住了。”
跪下的太医中一个袖子直直垂下,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坠着一样。
他看了常嬷嬷一眼,该说的他都说了啊。
皇后娘娘虽然动了胎气,可远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
太医摸不准皇后的意思,在常嬷嬷的威逼利诱之下只能这么说道。
人没事,萧成祁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消散了。
他看向冯进:“皇后淋雨,身边的人伺候得不尽心,该罚的都罚了吧。”
说完,他准备离开,丝毫没有要进内殿去看皇后的意思。
若是平常,萧成祁怎么都要去看看的。
可是一想到连他认为最不会背叛他的人都对自己起了算计的心思,他心中就是一阵憋闷。
与其说萧成祁是不想去看皇后,倒不如说他是不敢想这后宫竟然无一处能让他安心、让他信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