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北派机关术又称‘建兵机关术’,而南派机关术又称‘鲁公机关术’,一个善攻,一个善守,我看这里的布置,倒颇有几分鲁公机关术的讲究。”
江朝在皇都中当了许久的都府观察使,自是见闻广博,便将机关术的江湖传闻说与杨毅知晓。
“这么挖下去,便是三天三夜也未必能破开机关,难道还要本官去钦天监请‘吕掌事’过来吗?”
众人能够明显听到秦朗心中的不快,却都低着头不敢回应。
内廷六司中,先有钦天监,而后有地镜司,虽然同属于内廷,但地镜司先天就对钦天监有着“攀比”心理,在地镜司刻意保持距离的情况下,两者基本上是老死不相往来,关系自然也说不上有多好。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都卫,属下倒是有一计!既然鲁公机关术如此玄妙,靠外力不可轻破,不如想办法让它自内部打开来便是,我见这些机关多是铁石与木质,不如用火攻吧!一把火将这钱坊烧成白灰,不信躲在地下的老鼠不自己跑出来。”
杨毅连忙向秦朗建议,他对这些“奸商”是深恶痛绝,自觉除了一害。
“大胆!我们堂堂皇都地镜司,怎么能做出这种焚烧皇都的事情来?这传了出去,我们脸皮往哪儿搁?还要不要对皇都百姓负责了?”
秦朗当即一顿训斥,杨毅也只能低头受着。
但骂完之后,秦朗轻咳一声,拍了拍杨毅的肩头,向他眨了眨眼,随即用下巴指了指那些已经在地镜司都府提举们刀下瑟瑟发抖的江湖人士。
杨毅还在蒙圈,江朝却是立即领悟了,一拉杨毅的胳膊,径直走向那群江湖人士,抽出刀在地下“唰唰唰”写了“放火”两个字,又用刀背拍着为首那名护卫头子脑壳道:“这个时候你们这群无胆匪类,要好好配合我们地镜司查案,明白吗?”
“明白,明白!大人想问什么,我肯定毫不隐瞒!”
这护卫头子五大三粗的,显然不懂江朝话里的深意,话音未落,便觉得脖颈一痛,堂堂通脉境后期的江湖二流高手,就这样如同杀鸡一样被江朝宰杀。
“看来他不太明白,你明白吗?”
还在滴血的刀刃指着护卫头子旁边的另一人问着。
“明白!在下这就开始‘配合’!”
这名江湖护卫显然就“懂事”的多,连忙拉着一旁的同伴找向伙房,不多时就抱着一些柴火和菜油放到了院子中,有这些人帮忙,很快一股大火就在德隆钱坊中烧起来。
“哎呀,这些江湖匪类,不但抗命拒捕,居然还敢火烧皇都重地!剑锋,你去叫禁卫军来帮忙,把周围无关的百姓疏散一下,另外看看禁卫军的库房里有没有作战用的‘火油’,这火势一起,这些物资可得‘看好’了,别让那些江湖人士盗取,令这火势越来越旺,难以控制。”
别看靳剑锋虎背熊腰、人高马大,但心细如发,秦朗的言外之意,他已经心领神会,这种事也不是干了一回两回,咧嘴一笑便应道:“属下遵命!”
没多久,一队队的皇都禁军就涌向西城,足有两千之众,将德隆钱坊内外围得水泄不通,附近百姓都被驱赶离开,更有一车车的火油罐子运了过来,禁军甚至还在秦朗的吩咐下挖了一圈防火带控制火势蔓延。
那些被德隆钱坊雇佣的江湖人士,又不得不苦着脸,在地镜司的刀口威逼下,抱着火油罐子冲进火场去纵火,有了这批“军用物资”帮忙,整个德隆钱坊就像一个大盆炬,整整烧了两个多时辰才“抢救”下熄灭。
“过分,真的是过分!这些江湖人士要好好整治一下了,简直是目无王法!不但在皇都纵火,居然还敢偷盗禁军库房,令皇都损失惨重!到时候让皇京府尹好好调查一下,这些江湖人士都得登记在册,皇都的损失那得有人负责啊!”
秦朗一本正经的抱胸观火,杨毅也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人带头,才会有江朝等观察使的恣意妄为,但不知道为什么,杨毅还挺喜欢这种感觉,除却“王朝走狗”,这个使命之外,地镜司内外的做事的邪异风格都极对他的胃口。
“秦朗,你们地镜司又在搞什么名堂,动静这么大,不怕有人弹劾你们吗?”
说话的人一身黄铜轻甲,腰悬一柄长剑快步行来,他方面阔嘴,顶盔而行,在他身后则是数百禁军。
“原来是宋副统领,听说你从河洲战场回来后,一直在家养病,什么时候病好了,下官都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啊!”
秦朗招呼一声,这来人叫宋德宝,隶属皇京禁军副统领,从四品阶,在官职上比秦朗高出整整两级,但内廷衙门直属皇族,而且地镜司有皇令在身,就算是禁军副统领,也管不到他,甚至可以越过他调动部分禁军。
皇都有九个城门,分布在东南西北,禁军总计达三万余人,职责便是固守皇京,同时兼有一部分维持治安的责任,故而又俗称“皇京九城禁军”,是大乾四种军系,“边军”、“卫军”、“府军”、“禁军”中最后的组成部分。
虽然人数最少,但地位超然。
因为是皇都重地,禁军统领这个官职虽然只有四品,但却是无比重要,故而上任者历来都是官家亲信,或者是没有任何党派关联的人,现任的禁军统领还是高帝李业时期任用的将领“濮弘扬”。
说起来,这“濮弘扬”跟杨毅还有一些渊源,他同样是高帝李业身边的侍卫出身,累功得传内廷武学,算是“天子门生”,与杨宗焕短暂的做过一段时期的同僚,后来外放禁军中担任将官,在“杏山刺帝案”之前,擢升为“皇京九城禁军统领”。
濮弘扬在武学上的天资卓越,十余年前就已经突破“天人境”,因为“天人境”的特殊情况,他已经不适合担任“禁军统领”,但那个时候高帝李业遇刺,成帝李洪上位,局势不稳,他的请辞便也被刻意搁置下来。
接着没等几年,成帝李洪重病,朝局基本上是由潘党一系把持,濮弘扬的位置就显得更加重要,潘党一系也怕被勋贵集团任用此职,毕竟军方还是勋贵集团说的算,与其如此,还不如保持现状。
以至于成帝在位期间,濮弘扬的位置没人敢动,到了如今成帝驾崩,李玉继位,濮弘扬已经成了三朝元老,除非是李玉自己发话,谁也不敢再提更换“禁军统领”,那就好像是要告诉别人“我要谋反”一样。
自成帝李洪重病退养“光明殿”之后,濮弘扬便常年闭关,据说是在突破“神意境”,就算偶尔出关,也是拜访“闻太保”探讨武学之道,禁军统领的活儿基本上都是由几个副统领在维持。
宋德宝也是时运不济,四名副统领中,他的资历最浅、实力最差,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原以为被濮弘扬提拔上来是机会来了,正想好好表现,外放到府军去担任一个“府军统领”,可先是金牌诏令,运送“连携甲胄”被劫,又在河洲战场上吃了败仗,差点把性命都丢在了平阳府城。
好不容易跟随凤天佐回到宣谷关,又因为主帅病逝,他只能自己寻找门路先回了皇都,本以为能够捡条命回来就算不错,但是裴红月领了一众残兵败将,又折返仓洲天河沿岸打了一场大胜仗,这份功劳却没他的份。
宋德宝完全是被不争气的自己气病的,自从裴红月的“天河大捷”传来,他就气得吐血,卧床两个多月,近期才好转重新上任。
地镜司与禁卫军都在皇都范围内行走,互相之间多有熟稔,以至于“宋德宝”这个名字在地镜司和禁卫军都成了个笑话,秦朗虽然没有嘲讽之意,但与宋德宝相识许久,这句话倒带有几分调侃。
宋德宝老脸一红,摘下头盔,挠了挠头皮骂道:“老子也真是服了,当上这个破副统领,怕是用掉了老子一辈子的好运,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就没领过什么好差事,裴家老姑娘的那份功劳我算是吃不到了,就想把那五千副‘连携甲胄’寻回来保住我这条老命便好。”
玉宁关大战期间,成帝李洪得到钦天监的提醒,得知戎狄寇边,便亲发了六道金牌,其中有一道便是由“宋德宝”押送内廷库银三十万两和五千副“连携甲胄”送往前线,可刚过了虎口关,居然就被一股悍匪所劫,以至于宋德宝只能领着残兵败将逃往平阳府城,后来兵凶战危,宋德宝屡次进言想让凤天佐调查劫匪,却因凤天佐顾虑再三而放弃。
等凤天佐的大军战败逃回,整个河洲便已失去了控制,宋德宝再想去河洲寻回那些丢失的“连携甲胄”更是难如登天。
好在李玉登基之后,没有时间理会他,未能跟他清算,若是趁着这段时间能把五千副“连携甲胄”寻回来,他也算是“戴罪立功”,至少不会有杀身之祸。
当然,这种事情,他这个禁卫军副统领是很难办到的,倒是地镜司的职能较为擅长,以至于他堂堂禁军副统领,也只能用“讨好”般的语气跟秦朗说话,闻听地镜司执行任务需要帮忙,他也是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十分配合。
“你放心,我跟你数十年的交情,这个案子我早就安排人暗中调查了,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河洲失陷,一时与内线失去了联系,等重新稳定住了虎口关,重新建立消息渠道,很快便能将你的事情办好。”
秦朗安抚住了宋德宝,两人便一起观看这场大火,等火焰熄灭,地镜司人员便进场搜寻,此时整个德隆钱坊已经烧成废墟,温度高得好死火炉,内功修为差一些的,根本无法靠近,杨毅也是靠着“特性·六阳融雪”的功效才能顺利进入。
那些铁木金石构筑的机关,果然在焚烧之后便摧枯拉朽般毁掉,一行七八刃便顺利下了坑道,转入地下暗室。
只见这德隆钱坊的地下暗室,又与杨毅租下的王府旧宅井底地道不同,王府旧宅的井底地道作用是逃生,所以便是一条甬道向着一个方向挖掘,若是碰到大块的青岗岩无法掘动,这才转向继续挖,故而弯路曲折、绵延长远却又气闭难耐。
而德隆钱坊的地下暗室则有两个作用,一方面是进行隐秘的地下交易,另一方面则是构筑地下工坊,用作熔炼白银加以炼金,所以这地下暗室宽广宏大,隔间层密,如同蚁穴一般牢固结实,又有许多空间。
一场大火,令这本就温度极高的地下迅速升温,内外交困之下,整个地下暗室如同熔炉一般,将内里还活着的人生生烤死,地镜司下来时,处于暗室中的百多人,已然没有了活口。
“好狠毒的绝户计,有人在外面触发了锁扣,以至于这地下暗室的门户和通风全部封死,就算那些‘江湖人士’不用火烧毁去机关,这地下的人没多久也会被生生闭死。”
秦朗瞧见这番惨状,却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整个地下充斥着一股烤熟的肉味,他一边吩咐都府观察将暗室中的死尸清理出去,一边翻看那些被毁坏的机关。
“很显然,从我们包围了钱坊开始,他们便已经弃了这个据点,这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啊!”
卢一舟用手指轻掩鼻息,看着暗室中四处布置的“珠光贝”若有所思。
“你们快来!这里有好多银子!”
一声呼唤吸引了大家注意,所有人往那边聚过去,只见在一个宽阔的堂室中,有着层层叠叠的许多箱子占了大半个房间,许多箱体已经被高温毁坏,里面装有的白银全数滚落出来,一眼望去,如同一座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