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谁有兴趣天天对着你笑?你是傻,还是假糊涂?徐相叫徐永,而我叫徐紫嫣,我的兄长叫徐世忠,你到现在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既然是给徐相平反,为什么不来找我和兄长?”
“你是徐世忠的妹妹?我哪儿知道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天下间姓徐的多了去,那老瘪……”
杨毅话头忽然一顿,他突然想起老瘪对他曾说过姓徐,而徐紫嫣又说对他眼熟,顿时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巧,冥冥中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引导他走到这里。
“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这个给你!”
徐紫嫣从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白银递过去,这是一锭标准的官银。
“说好了我请,你太客气了……”
杨毅接过之后,反手一看底纹印记,“大乾一百二十年皇都监制”几个字样,话音顿时一顿,惊得他一身冷汗,这正是徐永案那一年里,消失的千万巨款中的银两。
“你怎么会有……对了,你是苦主,自然可能拿到,可为什么要现在交给我?这是那两件证物之一?还是其余的证物?”
“其余的证物,因为在你之前,并没有出现一个足以让我信任的人,尽管你可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你是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人,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能将你这番话当做夸奖吗?”
“当然,即使你对我有所误会,但请不要忽略钦天监门徒的直觉,我加入钦天监已经十八年,在这十八年里,我首先是钦天监门徒,其次才是徐相之女。”
徐紫嫣双手插袖,一脸无比正经的模样,一扫往日的风花雪月。
“正因为身负钦天监的重任,所以这个证物我拿到之后并没有上缴,而是藏了起来,因为我隐隐觉得幕后黑手并不是想单纯推倒徐相,夺取王朝权利,而是另有所图,但是调查中,却是迷雾重重,始终找不到方向,说起查案,始终是地镜司的更专业一些。”
“师姐,那不是因为你天天醉生梦死,逛青楼、找美人,这才根本没有时间去调查吗?”
墨桑山突然插口一句,令徐紫嫣面皮微红,先前的严肃也变成了故作正经。
杨毅摩挲着那锭白银,与普通的官银毫无区别,但既然徐紫嫣说它是重要的证物,就一定有所不同,很快他就在银锭的侧面摸到一道淡淡的凹痕,非常浅,而且成十字交叉,似是被尖锐之物摩擦过。
“这是战斗中留下的痕迹?”
“当时现场处理的很干净,那两锭用来栽赃徐相的白银中,未有任何痕迹,现场也没有任何战斗踪迹,但是我得到消息后自府外搜寻,找到了这枚银锭,已经找曹公的五色狮獒嗅过,上面都有同一人的气味,证明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义庄!一名叫做阿贵的夜香郎的身上,他几乎是与徐府出事前后同一时间死亡,因尸首无人认领,就被衙差送去了义庄。”
“阿贵?我好像没从卷宗上见到过这个名字……你既然调查了这么久,自是应该有一些推测了吧?”
“哪儿有那么简单,阿贵的背景我调查过了,虽然习练过一些拳脚功夫,但是因为好赌,家产都输了个精光,后来还因为出老千,被打成了残废,所以才去从事了夜香郎这个行业,我能确定的是,他肯定接触过那批真正盗取库银的人,甚至有可能交过手。”
“但也就仅此而已,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还在皇都,如果不在的话,目的只是单纯的捞上一笔,那也就罢了,钦天监可不用过问,能不能过找到,是我的私事,但如果没走,在皇都里呆了八年,到底在干什么,那就很难说了,这便是我所担心的事。”
徐紫嫣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她虽然说是不在意父亲冤死之事,但八年来,实际上一直纠结于这似有似无的线索,很难说她真的放下了。
“这是钦天监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托付?”
杨毅的记性很好,这银锭的痕迹入手时就有些熟悉,随着他仔细思索,居然逐渐真的有了印象,但要不要告诉徐紫嫣,他要了解一下徐紫嫣的真实目的。
“钦天监修的术法之道,与其他巫术不同,其他巫术,都是托庇于神灵,以信仰为基,但钦天监门徒修的是自我之道,我们信得神灵便是我们自身,不是这世间任何一条法则,我自己便只信奉我自己,所以必须杜绝人性和情欲,真正做到沉默世观,用超脱物外的理性去看待世间的一切。”
“所以,这既不能是钦天监的意思,也不能是我的意思,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单纯的好奇,或者说是想帮你这个朋友,在案件上更进一步。”
徐紫嫣笑了笑一点也不接他的话头。
杨毅还要说什么,这时候画楼里的曲乐之声忽然一停,歌舞队便退了下去,杨黛草抱着一把琵琶就坐在了当场,只见她轻手拨弄,却如同珠玉之声落地,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徐紫嫣。
徐紫嫣伸手拦住欲要说话的杨毅,侧耳倾听,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奇妙的乐曲吸引进去。
杨毅也听出来了,这不正是他教给杨黛草的“琵琶行”吗?他当时也只是哼了一遍,没想到杨黛草天资聪颖,居然花了两天时间,就能完全弹奏出来。
虽然细微处,与杨毅所知的还有差距,但基本上相似足有七八成,而且曲调中饱含杨黛草前半生凄苦孤独的感情,与原作者的心调一致,这首曲子在她弹奏出来,有一种奇妙的共情感。
“这是什么曲子?以前从未听过!充满了……时代的记忆,还有一种生世飘零的情景感。”
“这是舍妹为了参加花魁大会,新谱的‘琵琶行’。”
这首完全不同于现在这个世界音律风格的古曲,彻底将徐紫嫣镇住了。
“她是你亲妹妹?”
“怎么了?”
“上次你去春雨楼,小阿九说你是为了她去的,我们……算了,反正裴红月不信,我们信不信都不重要。”
徐紫嫣摆了摆手,大概是因为涉及到某些隐秘,她不方便细说。
“杨兄写得一手好诗词,令妹又有如此厉害的谱曲造诣,我真想去杨兄的老家看看,到底是如何的人杰地灵,才能培养得二位这般优秀!”
徐紫嫣连声叹气,摇头晃脑的跟着轻吟‘琵琶行’,就算再怎么不懂音律的人,也会被这优美的旋律还有那渲染出来似曾相识的画面所感染,这也使得嘈杂的画楼顿时为之一静。
一直等杨黛草的演奏结束,当她停下之时,众人都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好!大茶壶,拿来花蓝一个,赏了!”
杨黛草怯怯的坐在台上,见宾客都没有反应,紧张的都不知道是要站起来谢幕,还是灰溜溜的转身去往后台,她这还是第一次独自登台。
这时闻听台下有人喝彩,当即喜上眉梢,顺眼看去,见是自家哥哥和几位没见过的朋友,不由松了口气,站起来行礼。
“八号桌宾客有赏!‘黛草’东家收花篮一个!”
这些大茶壶也都是烟娘和江朝从各处青楼酒馆中搜罗来的熟练工人,当即有人应和唱喏。
“黛草姑娘”和“黛草东家”的称呼区别,立即也就引起了众人注意,万没想到这么稚嫩的小娘子居然是画楼的东家,这反而令宾客们更兴奋了。
“对对对,这还在花魁大会期间呢,任何青楼花娘,都可以一决花魁之位,我这也有花牌三张!请黛草东家笑纳!”
“黛草东家这一手琵琶绝技,不输给尚大家啊!尤其是这般年纪,简直是惊为天人!赏,有赏!花牌一张!”
“你们这些穷酸,还学人家捧花魁,本少爷赏花篮两个!黛草东家,再给我弹一个如何?”
有杨毅出面带节奏,立即便有一些不差钱的人跟风了。
“你这是诈骗吧!”
徐紫嫣都笑出来了,但是她确实喜欢杨黛草的琵琶,随手一挥,也签了一张花牌扔给了经过的大茶壶。
此时的花牌、花篮,可不是各地青楼私制的,而是从教坊司那里领来的,虽然历来的主角都是四大名楼,但实际上主办方是教坊司,背后的金主就是皇族,可想而知花魁大会为何如此声势浩大了。
实际上就是皇族故意用娱乐业来给自己圈钱的。
所有的花牌都是由教坊司特殊工艺制作,并且附有编号,难以造假,只要是青楼就可以向教坊司领取一定额度的空白花牌,但在花魁大会结束时,会根据收上来的花牌编号,向相应领取的青楼收取费用。
大概是三七开,七成都是教坊司的,三成是售卖青楼的,就这,还得看关系有没有到位,教坊司愿不愿意给那些青楼一定的额度。
烟娘在教坊司里有一些老关系,凭借这点关系,倒是要来了三百张花牌,没想到一场演出就用去了一小半,如果再有演出,大家要打赏画楼的姑娘,现场买可能是买不到的,要不然画楼就用同样的价钱去其他青楼买下空白的花牌再兜售,要不然就得让宾客去其他青楼购买花牌来消费。
这样一来,也算是雨露均沾,让各处青楼牌坊多少都能在这场盛事中多少赚到一些。
从这一场花魁大会中,杨毅也终于明白大乾王朝为什么才区区百多年,就开始呈现腐朽破败之象了,一场花魁大会,两三万张花牌是的要派发的,如果使用率达到了六成,那教坊司收来的分红就高达一百二十万两。
而这些钱全部得进入皇族府库司,王朝国库收不到半点好处,但相关人员呢?
俸禄是国库开支的,物料也是从国库开支的,甚至用得地方也都是国库开支的,纯纯的损国库之利,而肥皇族之私,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类似的衙门,皇族就光明正大的养了六个。
杨毅一直很奇怪,这么大一个王朝,为什么一年的税银这么少,连维持一个国家机器的基本运转都显得捉襟见肘的,却原来是无形中,财富已经集中到王朝统治者手中了,所以才会让底层百姓越发的苦不堪言。
杨黛草收获了多少花牌不得而知,但接下来,徐紫嫣果然闭口不提银锭的事情,似乎杨毅能不能解开案件的谜团,她真得一点也不在乎一般。
酒过三巡,菜嘛,徐紫嫣和墨桑山基本上没怎么动,但是很符合沈天心的口味,杨毅才知道,在素女宫中,所有门人弟子,都必须吃素,似乎这样才能清心寡欲,有益修行。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杨毅主动结束了画楼的宴会,沈天心带着大家前往北城驿站之外迎接余白秋一行。
随着花魁大会逐渐接近尾声,“少年英雄大会”也要拉开序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江湖弟子也步入皇都。
约摸黄昏时分,终于见到素白长衫的余白秋带着几名弟子出现在视线中,他们一行不过四人,身上不染尘埃,冷冰冰的面孔,就好似谁欠了她们很多钱,而且素女宫的弟子在人数上向来不怎么占优势。
“师父!您老人家远道而来,辛苦了!”
沈天心连忙迎了上去。
余白秋身材稍显高大,鹅蛋脸,浓眉,皮肤很好,这是衮洲、仓洲一带人的特点,即使是女性也不例外,骨架子就比较大,相对来说经脉也宽阔、坚韧一些,自然也更容易出现武学奇才,这也是两处地方武风昌盛的缘故。
看起来余白秋也就四十岁出头,跟沈天心站在一起,如同两姐妹一样,实在难以相信,他们居然是师徒二人。
“天心,我们师徒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弟子一切安好,劳师父挂心。”
余白秋紧皱的眉头和严肃的面孔,在见到沈天心之后,都缓缓松开,露出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笑容,很显然在日常生活中,这位是比较严肃、不苟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