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一家人加上秦时玥眼巴巴地盼着李显,他回来的时候马上就正午了。一进屋赶紧给大家拜年,又表达了歉意,众人见他回来,一个人喜欢得什么似的。
李显洗了手,刚要坐下,李敏笑盈盈地过来说:“大哥,你答应自己要做两个菜的,是不是忘了!”李显听了一拍脑门儿,说忘了忘了,现在就做,你来给我打下手,小妹说我才没那个时间,我跟王阳摆桌儿,让秦家妹子给你帮厨吧。
李显刚想说她能帮什么,不添乱就不错了,秦时玥摆着长长两条腿就过来了,李显见她穿着一身东北典型的红底花布衣服,外面还系了个小小的围裙,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哪里弄得这身衣服,我都几十年看不见人穿了。
秦时玥要的就是李显现在的这个效果,见他果然笑了,高兴得张狂起来,手里举着个铲子自己转了个圈儿,又摆了个万福的姿势,捏着嗓子娇声道:“老爷,请您大展厨艺,小女子这就给您打个下手。”说完又福了一福,满屋子的人被她逗得笑个不行。
老太太正自一个人在里屋摆扑克牌,听见外面都笑,出来看见秦时玥的样儿,也跟着乐得拍巴掌,说道:“可不就是李显说的,我小时候过年家家姑娘都穿这个花棉袄,现在早不兴这个了。我以为早绝迹了,这丫头打哪儿弄来的可是。”
秦时玥就是要李显高兴,就从后腰里一掏,扯出一把扇子来,随手张开就在客厅中间扭了起来,这房子客厅并不大,她扭得脚下不稳,东撞一下,西碰一下,把各人吓得都闪开了,一时间屋子里人人都乐得不行。
李显不愿意在老人面前表现出跟秦时玥太过亲密来,自己趁着大家乐,一个人进了厨房忙活,听见客厅里仍然是欢声笑语,心里也高兴,但秀娟的影子却始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情绪就渐渐跌落下来。
他要做的是东北名菜“全家福”和“大丰收”,这是北方人家过年时最爱做的两道菜,既有好口彩,也符合北方人的口味儿,是以一般人都会做。李显见小妹已经把料备得完整,就按照程序一一下锅,心思全用在做饭上,心情又不像刚才那么低落了。
李显有个习惯,专心致志做事的时候,嘴里会不自觉地哼着个曲子,这是他父亲的影响,父亲原来做木匠活的时候,一边做,一边就唱评戏,新凤霞的《刘巧儿》是他最爱唱的。
最先发现他这个习惯的是刘天悦,天悦为此笑话他,他说我比我爸强,爸爸只会唱“刘巧儿”,我是什么都能唱,天悦撇嘴说你那是什么呀,既不是曲儿也不是哪首歌,就是胡乱哼哼,以为你饿了呢。李显知道她是拐弯骂他是猪,就过去咯吱她,女人笑得软了伏在他身上吻他,舌头伸得长长的在李显的嘴里搅动,李显就硬起来,说不得要做一次。
李显正弯了腰看锅里的汤汁,一个温暖的身子从背后抱住了他,李显一怔,知道是秦时玥,越发不敢动,嘴里只说松开松开,这么多人进来看见怎么办。
女人双手不放开,环着他的腰侧过身来在他嘴上吻了一下,轻声说道:“我好想你……”女人明显是动情了,脸上红晕爬得满满的,眯了眼就呻吟着把手往李显的下面去,李显只好放了勺子,用力把她双手分开,见她对自己温情满满,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好抱住她紧紧的,又快速放开。
秦时玥见李显表现了温情,心里就满足了,趴在他耳边说道:“今晚你要跟我回家,我好想你……”
李显知道现在不敷衍是不行的,只好点点头,女人一下子高兴起来,人却向外跑,一边喊道:“一会儿吃完饭咱们打麻将吧,我准备了好些零钱!”
李敏笑道:“谁张罗谁准输钱,你就把钱准备好吧。”
加上李显后做的两道菜,桌上琳琅摆了十六盘。李显的父亲活着的时候对于年节的饭菜极重视,尤其是过年,他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划,从李显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空白纸来,列出除夕菜单,然后每天回家都会带回点儿什么来,大多都是朋友送给他的东西,那准是他在厂子里替人家做了活计,别人给的酬谢。
李显让老人坐了首位,自己对着老人坐在了下首,王阳说大哥应该挨着义母坐,李显却把佳明两口子一边一个围住了老人,接着是李敏挨着英子坐,王阳挨着佳明坐,李显邻着王阳,秦时玥就坐在李显和李敏之间,六人坐下桌子还宽敞许多。
李显让佳明下楼去放鞭,李敏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合适吧大哥,今年不放了。再说咱们家也没买这些东西。”
李显笑了,说道:“我早上先给秀娟放了一挂鞭的,哪有这个说道的,我车上有,佳明去放一挂,过年了么,哪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太太点点头说:“没这个说道的,秀娟也爱听呢,去放去放,多多放!去去晦气。”佳明听了只好取了车钥匙下楼,王阳说他毛手毛脚的,别崩着,我也去!”
佳明回身把爸爸按在椅子上,“你就放心陪大舅喝酒,我会小心的。”王阳还要挣扎着起来,李显笑道:“当爹的都这样!佳明平日在我那儿多大的活儿不干?你放心吧!”王阳这才坐下,又提醒佳明离车远点儿。
这两年佳明成长特别快,这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李敏点着王阳,说他不懂得放手,孩子不放手能成长吗。
一会儿听得楼下一阵鞭炮脆响,屋里几个人欢呼起来,接着噼里啪啦地响了半晌,大家等得心焦,佳明才上来,一边去洗手一边说这爆竹真好,震得耳朵都快聋了。
第一杯酒自然是李显提,他首先给老人祝福,第二杯给小妹和妹夫,第三杯给小两口,“今年咱们家添丁进口,这才是天大的喜事!”李显最后给秦时玥敬酒:“欢迎你来我们家过年,首先感谢你为这个年做的一切,祝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大家都受了他的祝福,一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老人平日是爱喝两口啤酒的,但女儿走后就没再喝过,今天为了给大家凑兴,自己主动倒了一杯啤酒,见李显说完了,就清了一下嗓子,说道:“谢谢你们!”说完就流眼泪,泪水从脸上弯曲着向下滑动,如同刚刚注入干涸土地的一条溪水。
“干娘,您别伤心,有我们呢!”李敏看英子给老人递过一张纸巾说道,“这大过年的,哪能让您老独自一个人在家呀,也没有那个理么。”
“唉呀!”老人用手抹了把脸,“人老啦,处处都不中用了。秀娟这一走啊,心里空落落的,李显是经常看我的,你们这些孩子也都经常给我买东西去看我,可是你到了这个岁数,就看得开了,早晚还不是那一步。今儿个过年,我这个样子好不好看的,但我心里高兴,真高兴,秀娟知道了必定比我还高兴呢!”说完抖着手喝了口酒,李显说别让干妈喝酒了,刚才喝了一口意思到了就行,让佳明给老太太换了清淡点儿的饮料。
这两轮下来李显告诉大家别急着说话了,先吃点菜吧。一时大家就腾不出嘴来,只是点评哪道菜做好,哪道菜咸了点。
吃了一会儿,李敏公母两个也都说了祝酒辞,接着就是佳明小两口,佳明让英子说,自己陪着大人喝酒。英子端了杯水,人一点儿也不怯,只因为怀孕了,脸色特别红润,人比之前丰满了许多。
“谢谢妈妈爸爸、大舅和玥姨,这几年得到你们多方的照顾,使我跟佳明生活得特别幸福。新的一年祝长辈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李显喝了杯酒,说道:“你妈妈不让你们开花店了,别有想法,你现在不同以往,孩子最重要。”英子笑着说知道,一开始的时候舍不得花店,有感情了。后来玥姨帮忙找人兑了个大价钱,如今手里有了不少积蓄,心里可知足了。
李显并不知晓英子的花店是秦时玥帮忙兑的,对她笑道:“没想到你还有做生意的能耐!”
秦时玥见自己的把戏瞒过了所有人,心里得意,说道:“也不是我的功劳,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找了柳老帮的忙,哪知也是缘分,很快就完成了。”
李显原就觉得秦时玥哪有这个门道,只怕比英子还要弱些,现在听说她找了柳欣桐,心里才明白。对秦时玥说道:“虽然你是个客人,但受了大家这么多的祝福,是不是也得说两句。”
秦时玥大大方方站起来,她这一身红花棉袄棉裤李显见了就忍不住笑,女人原是要严肃给大家祝酒,见李显脸上的笑容不对,皱眉道:“你瞧我不起,是不是?跟你说,我的文凭只怕比你还高些。”她这话说得倒不假,只是跟欧阳苑比起来,她的文凭含金量不高。
“不敢,我是瞅着你这身衣服不伦不类的,看着有趣。”
秦时玥是陪李敏逛街买年货的时候相中的,她有一次去美国正好赶上春节,见唐人街一些中国人就穿了这样的衣服过年,这次看见了,觉得有趣,就买了来。她身材高挑又匀称,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秦时玥听李显解释,白了一眼,回过头来脸上笑容满面,说道:“跟你们一同过年太幸福了,以后我要年年都陪你们过的。”她这话是实实地表达心里感受,李显却听着有些别的含义,看了一眼李敏,恰好小妹也看着他,两个人眼光一撞,都躲了开去。
“……祝李老板今年生意兴隆!”秦时玥说的李老板自然指李显,但她却不看他,“祝干娘身体安泰,寿比南山!祝敏姐今年喜上加喜,添人进口……”她极少面对这样的场面,在国外人们说祝酒辞只是说为什么,比如说为健康、为友谊、为爱情,现在正式要说几句,她只好模仿大家的样子挨个儿地讲一圈儿,却啰里啰嗦,没完没了。大家笑眯眯地望着她,只等她说完,哪知看样子是要再说回来,李显说够了够了,谢谢你啦。
秦时玥这才停了下来,回过身来跟李显把酒杯一撞,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喝完了把舌头伸出来晾着,说好辣。大家又笑,李显才知道她喝的竟然也是白酒。
欧阳家的家宴是西式的,欧阳苑只让厨师按照西餐要求上的套餐,只有四个人吃饭,一会儿就结束了,他们家里没有人祝酒,周玲觉得冷清,吃完坐了一会儿就拉着欧阳剑回娘家寻热闹去了,只剩下欧阳长鸿父女两人。欧阳长鸿倒不在意这种冷清,他仍然与每天一般,上书房看书去了,只留下欧阳苑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一个了孤独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天又要下雪了。
刘天悦这个时候正陪着母亲在一家大商超里溜达,囡囡躺在车子里正在熟睡。天悦的弟弟想让母亲和姐姐到他们家去过年,但天悦受不得他媳妇的气,说什么也不去。母亲见女儿不去,自己也有相同的心思,就陪着女儿过年,她一度以为天悦离婚后会很痛苦,哪知道天悦这些日子过得似乎比以前更快乐一些,娘两个都不会做什么精致的饭菜,天悦就拉了母亲出来,逛得累了,两人就在商场的顶层里找家小店吃了一顿,直到天黑下来,祖孙三人才回家。
到了家,天悦才看见李显用短信发过来的祝福语,她看了一会儿,只回复了“谢谢”两个字。母亲站在窗前,天完全黑下来了,似乎有几粒雪花正在飘落,家家都挂起了一盏红灯,楼下不断有人在燃放焰火,五颜六色地耀着人的眼睛。
“年节好过呀!”母亲喃喃说道,“难过的都是平常日子!”
李显酒喝得不少,人显得有些昏沉,只想睡觉。便秦时玥吃饭前张罗着要打麻将,只好给大家凑个趣儿。李显跟王阳坐了对家,英子也喜欢玩这个游戏,就跟秦时玥坐了对家,四个人稀里哗啦地玩起来。
李显问李敏哪里来的麻将,记得你们家没这个东西的。
“玥妹子买的呗,我要不拦着,麻将机也买回来了。”她找出颜色鲜艳的筹码来,每人分了一些。秦时玥说你们要小心,我可是高手,这些筹码最终是要兑换的,别以为我跟你们白玩呢。
老人见外面下雪了,又吃得不少,让佳明跟她下去遛弯儿,佳明陪了老太太下楼,王阳问李显车上还有没有烟花了,放点儿热闹热闹。李显不记得有没有花,他是让宋大军给自己买了两千多块钱的东西,就让王阳自己下去找。
李敏烧了壶开水,给大家泡上一大壶茶,算是个伺候局儿的,她站在秦时玥的身后,一边嗑着瓜子,不时指点秦时玥的手法。
佳明陪着老人在楼下走着,老人不要他搀扶。雪花已经把地上铺了一层,踩上去吱吱地响,他注意到这个时候下来的几乎都是老人,他知道这些老人不会因为过年就改变生活的习惯,年对于老人们来说年纪又大了一岁,表明他们向着死亡更近了一步,北方的老人最不爱过年,因此也不爱过生日。
老旧的人和事物都在消弭,新的生命却在努力地孕育着。英子就是最典型的母体,她子宫中那个绝对幼小的生命如同《周易》复卦中的初爻,它弱小孤单,但却有着无穷的生命力,其余的五爻虽然努力在阻止它的成长,但却无能为力,生命的力量无可扼止,它将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