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油灯孤独地伫立，它的光线不再是温暖的黄晕，而是带着一丝冷冽的蓝白。
天蒙蒙亮，蓝雪萍醒了，忐忑不安就那么溺亡在一瞬间的欣喜里，眼睛灼灼发烫。
“还好是梦，但是我真的失而复明了，真是奇迹！”
蓝雪萍在再熟悉不过的道上狂奔着，泥泞的路凹陷下去包裹住她的脚，像倒插在粥里搅动的筷子。一切都是那么清晰，连空气里的灰尘她都一清二楚。
在她想着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皇甫火旺跟阎十一时，
大街上一幅十分异样的场面，街上满是四肢修长的类人生物，有的脖子很长、四肢不协调，有的缺胳膊少腿，少眼睛多鼻子，没一点人味儿。
他们一如往常，丝毫未察觉彼此异样。
蓝雪萍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她想去找皇甫火旺与阎十一时遇见了王马潇潇。
王马潇潇的脑袋像干瘪的肉块通过煮沸而形成的那种白。因吸收太多水分肿胀不堪，光滑不是像鱼一样的，而是像干枯的肉体强行上一层油，怪异而又荒诞。
他说的像灌了水一样，吐出的气都带着一片湿漉。
“妮子，我们聊聊？那俩小子我没找着。”
蓝雪萍惊疑不定：“王马先生，你能看见吗？就是......”
王马潇潇高深莫测眯起眼：“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山神在赐予人们所念所想时拿走了某些东西。”
“何物？”
王马潇潇凝滞得连脸皮都毫无波动的迹象：“诸多不一。唉，贫道一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也活够了。司命来是宋无溪，那山神叫‘盳?枫’。他说错了，不是所有东西都该有名字。
谁曾想到事情会这样，你们年轻人趁早打紧离开此地，因为这里有......”
王马潇潇的话还没说完，头就爆炸了，无头尸体也随之倒地。生死就在那么一瞬间，轻飘飘的。
蓝雪萍愣住了，她感觉眼睛酸酸的，眼珠子上有似皮肤般粗糙的颗粒质感，像严重的皮疹患者，还像是癞蛤蟆下的蝌蚪卵。
湿漉的白带着异样的黑，它们似乎在喘息、蒸腾，密密麻麻放缩着，让蓝雪萍头皮发麻。
“蓝姑娘可是犯眼疾了？”
蓝雪萍循声回头，瞧见模样同样怪异的司命来。
司命来的头是由多个棱角组成的26面黑骰子，苍白的筋脉将尖角缝在一起，依稀敲出歪曲的数与字；“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正前面是巴掌大的眼睛，突兀的转溜着。
血管时而通红涨起，有些血管苍白干瘪，有些晶莹剔透，均稳固结实的就像长在头上一样。手腕似乎刻着字，不过被黄符包裹满了。
司命来端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津津有味的吃着，不过是以眼代口，拿筷子夹上几条面扎进眼睛里，一开一合搅动几下就吃进去了，闭眼揉眼皮跟闭嘴擦油渍一样。
蓝雪萍假装无事发生，她似若无意的问：“你是怎么当上山庄的长老的？”
周围一片死气沉沉，司命来对地上无头尸体视若无睹 ，而是目不转睛的盯了蓝雪萍一段时间才答“算是一脉相承吧。”
“是谁告诉你要用人祭？”
“天道。”
“天道会说话？”
“不知道。”
蓝雪萍回去收拾行李，打算叫上皇甫火旺与阎十一离开此处时，她发觉自己居然走不动路了，扩散开来的眼睛让她整个人瞧着格外臃肿，现在的她甚至能看清月亮上的斑斑点点。
皇甫火旺找不着回山庄的路了，在外头硬是转了一天一夜才回来，他发现事态不对立即去找蓝雪萍。
皇甫火旺心烦意乱的敲着门，每敲一下，心里也更紧张一步。
“雪萍姐，这是怎么一回事？！阎十一说，他是假的，这都假的，他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他就......就......我担心你也出事。”
蓝雪萍用看不出形状的手严严实实的捂住了脸，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无法自抑。
“火旺，你知道吗？我都看见了......我曾以为月亮上有许多桂树、吞食日月的蟾蜍、嫦娥玉兔、太阴星君，但是它上面什么都没有，它上面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难道所有的神话故事都是假的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是真的啊？我看见好多，我什么都看见了，月亮坑坑洼洼的，像好多的眼珠子，好恶心，好丑陋，就跟现在的我一样......”
皇甫火旺微愣一瞬，转而拍起门，焦急之色褪去，渐渐浮现出越来越明显的恐惧之态。
“雪萍姐，一定不是你的原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导致的！你开门好吗？我们聊聊，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说过，你最怕黑了。”
蓝雪萍黯然失色，头昏眼花时不仅月亮在讥讽她，窗边的烛火也在一蹦一跳的奸笑，这让心里发慌的她惶恐不安的哽咽难言。
她忽然想起离火那句“极道不收等闲之辈”还有待她不薄的艮山，便用不成型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安慰自己。
“火子，你最好不要知道任何事。你走吧，离开这里，你一定要带着暗八仙活着回去，我跟阎十一得晚些回去了。”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说？”
皇甫火旺心灰意冷，他去找司命来。
司命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抿唇的嘴角还渗着口水丝，从手腕来看，应该是他自残达到了情绪的某种顶点，不慎晕了过去。
“唉，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
皇甫火旺趁着司命来晕的时候偷偷蹲在司命来的身旁。他掰开司命来的伤口，却看见六道伤里面长了眼睛正盯着自己，流出的血迹像是泪一样。他触碰眼睛时，听见司命来发出的哼唧声。
皇甫火旺迟疑着将司命来的手放下，他摇晃着昏昏欲睡的司命来，还扇了几巴掌。
“宋无溪？司命来？宋无溪？司命来？宋无溪？司......”
司命来睁眼，平静的出乎常理，一张神情麻木的脸庞上，只有两只眼睛偶尔转动一下，多数是沉寂，也可能是在回味巴掌的滋味。
“你是谁？平白无故打我作甚？”
皇甫火旺不打巴掌了，他举起拳头。
“叫宋无溪或者司命来出来。”
司命来悠闲的闭上眼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咳，嗯，唔，呃，此为戏言，莫在意。我先前好心忠告过你，一切都会走向必然。”
“你骗我？”
“我不能说谎。”
“为什么不能？”
“没有为什么。”
“那你跟乾为天什么关系？”
“不知道。”
司命来笑得阴森，26面骰子生出二十六张不同的人脸，不断转着、变化着，一会儿是阎十一、一会儿是蓝雪萍、王马潇潇。
粗糙刺耳的声音像是苍蝇。
“我是假的，这都是假的，一旦过了那股劲,很多事情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了......火子，你最好不要知道任何事。你走吧，离开这里，你一定要带着暗八仙活着回去，我跟阎十一得晚些回去了......火旺，贫道怎么教你的来着......”
皇甫火旺眉头拧在一块，他撕扯着司命来的脸皮，直到血肉模糊才接着问。
“你绝对不是宋无溪，你害死了王马先生、言道医、雪萍姐、阎十一，为什么？！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你你，是、是谁？”
血肉模糊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26张脸稀巴烂的鼻子里冒出很多很多血泡，因笑声不断咕噜、炸裂。
司命来淡然的神情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轻松，那分明是安居一隅的如意之色。
“我是乾为天、是司命来、是无为道长宋无溪。皇甫兄，你怎么下手不分轻重？”
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洗褪了往昔的颜色，似乎把所有都冲刷得无影无踪。
司命来身下扩散开来的血就像树根一样，向远处、更远处肆无忌惮的流淌。26面骰子上的26张苍白的人脸闭着目、一声不吭，雨水像蛛丝一样粘腻的挂在睫毛上。
“皇甫兄，我疼......”
皇甫火旺盯着奄奄一息的司命来。
司命来滚落在地的眼球夹着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眼珠子沾满了地上的淤泥，空洞无神得瘆人。
“我做了什么？我忘记了......唉，我头也痛，我能闻到我脑子解离的焦味。”
皇甫火旺有不好的预感：“你在说什么？”
司命来难过的话语因声带受损而跑调，说话时喉咙里呛的瘀血像痰一样卡顿。
“我有人格分裂。”
皇甫火旺脸上渗出一层汗珠顺着雨水流下，沾血的拳头微微发抖，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后下意识呆滞的重复。
“你有人格分裂......”
皇甫火旺愣神的松开了司命来，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注入了心里似的，煎熬得忍受不住。他分不清眼前的黄袍道士是宋无溪还是司命来。
“是啊，宋无溪有人格分裂......为什么偏偏如此......”
司命来断手牵着皇甫火旺的衣角，他给皇甫火旺递上暗八仙汉钟离。
“我一个连自己都管理不好的人，我有什么能力去害别人呢？是祭厄天命控制了我。唉，我愿以死谢罪，还请皇甫兄救救仍有一线生机的蓝姑娘吧，她手上戴着戒指，真好，是要结婚了吗？”
皇甫火旺握着暗八仙望着山，大脑嗡嗡作响。他后悔听信了司命来的话，断了跟离火的联系，现在不清不楚的处境是这般无力。
“宋、宋无溪？只要祭厄天命消失了，大家就都能回来了吗？”
“当然，皇甫兄，救救大家，如我所愿的去死吧。”
皇甫火旺沙哑的声音吐字不清。
“会成徒劳吗？”
司命来投来鼓励的目光。
“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