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寻花问柳
顾亿调皮,禾当归不仅不生气,还呵呵直乐,说不愧是姝儿孙孙,性格简直一个样。又以还要扎针巩固为借口,将一众人赶出房间。
“孩子,”他问顾亿,“你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人?你外祖母可好?”
他一脸急切,一副恨不得立刻去寻妹妹的架势。
顾亿看了眼窗外,商南容走到谷边沐身边,一脸不赞成地说着什么,谷边沐似简短回复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低头吃着香牙糕。
“我与婆婆隐居堕日森林,”顾亿收回目光,低声道,“婆婆她......已在三年前去世......”
“什么?!”禾当归悲痛万分,虽早有预料,一遭得知噩耗,还是心痛难抑。
四百多年前,小妹尚未成年,父亲禾川谷带她外出访友,去的时候欢声笑语,回来的时候却只有父亲一人。
禾当归当时年少,听父亲说路上遭遇凶兽,小妹被吃了,一时难以接受,连夜赶往事发地,将周遭妖魔异怪全都揪出来杀了,却连小妹一片衣角都未寻到。
失魂落魄回到禾氏,禾当归恨父亲没有保护好小妹,心生怨结,自此除非必要,再不与父亲说话,昔日慈父孝子,再也不现。
听禾当归语气中对禾父的怨怼,顾亿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女子不是一出生就养在玉人楼吗?”
禾当归抹了抹眼泪:“按理如此,只是氏族女儿稍有宽限,可养至成年,再送往玉人楼......”说到这,他忽然顿住,神色因为惊讶而僵住。
“小妹她,她......?!”
顾亿叹息:“你父亲,很爱女儿。”
禾当归再不能言,失声痛哭。
幼女远离,亲子离心,禾川谷之用心良苦,几百年后,禾当归方悟,但已迟了。父不在,妹离世,一世亲缘,连一场像样的告别都没有,从此再见面,只能在梦中。
好在小妹尚有遗孤,禾当归爱屋及乌,越看顾亿越喜爱,更是怜爱她灵核不全,又得了这棘手病,从蛮荒到上宵,一个小姑娘,其中苦难自不必说,想想就心酸。
病,必须治,身体,也要调理。
只是......
治病溯源,这第一个患病的乃魔族一无名小卒,早已死得不能再死,据说其所在村庄也都死绝,冥梓也曾派人前去调查,并无特别发现,线索到这,算是断了。
至于阎左狼,也已死在顾亿剑下,他手下兄弟,也已死绝,眼看也没了头绪。
事已至此,僵局即成,顾亿回忆那晚,道:“阎左狼知道自己患病,又不想废除灵核,远离冥域方为上策,既冒险回来,是为了什么?”
有事未了?还是有人未见?
冥梓那边早遣人调查过,这阎左狼父母早亡,府中除了奴仆并侍妾三人,再无亲友。
顾亿又问:“他府中奴仆侍妾没有患病?”
禾当归道:“这噬青丝传染性强不假,但只针对有灵核者,他府中下人都是普通魔族,没有法力,自然不会得病。”
顾亿沉吟道:“他家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她要出门,冥梓自然跟着。作为舅姥爷的禾当归紧随其后,又说防止顾亿复发,需要何君莫同行,何君莫都去了,敲得一手好龟壳的谷边沐自然也去,谷边沐去,商南容便不愿意独自留在院落,拽葫芦扯藤,最后除了苍术,都去了。
好在禾当归说“噬青丝”已暂时被压下,不具有传染性,不然,这一群人,简直是行走的传染源。
阎左狼作为魔将臂膀,还是颇有家底的,府门还挺大,就是黑黢黢的,不如人族府邸雕龙画栋,精致华美。
主人久不归,府中众人虽忧心疑虑,却不知他身死,管家“老黑”跟随阎左狼久矣,尽心职守,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听闻冥梓殿下大驾,询问主人平日喜好去处,近几月可有异常,老黑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心中犯嘀咕,好端端的,殿下怎么突然对主家如此感兴趣?
正惶恐间,又听殿下问主家平日可有亲近之人,老黑据实回答:“老爷平日出差在外,若回返,多宿三位夫人处。”
很快,厅下跪着三人。皆着红衣,梳妆打扮与女子一般无二,除了胸口平坦些。问起名字,从左到右,分别是“深红”、“浅红”、“小红”。
顾亿正好奇盯着三人看,禾当归凑近她耳边,道:“这些都是俎树妖精,生来没有性别,身姿柔美,貌若好女,魔族色欲熏天,连精怪都不放过。”
顾亿点头,正要说话,忽觉一道杀气逼来,是冥梓。他阴恻恻看了禾当归一眼,很快转过头去。
禾当归熟视无睹,传音给顾亿:“好乖孙,魔族残暴好色,少有人性,你可千万不要被魔族蛊惑!”
因为先前被冥梓嘲笑自作多情,顾亿并不认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只是禾当归这两日,多次提醒说冥梓见她颜色好,心怀不轨,要她务必小心,多多提防。
看着冥梓背影,顾亿眼中浮现一抹沉思。
“本殿下问你们,阎左狼近半年,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面对皇子殿下威压,三个俎树妖精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其中叫“浅红”的更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叫做“小红”的俎树妖精胆子稍大些,颤着声音道:“回殿下,老爷近半年不常在府,若回来,也只是歇息一晚便走,不曾有什么异样。”
这倒是与冥文章他们先前调查的结果差不多,阎左狼平日作息规律,行迹简单,也不曾接触患病魔族,感染上噬青丝,当真莫名其妙。
冥梓又问了几句,都未得到有用的线索,他心中不快,又见一旁角落,禾当归将何君莫拉到顾亿身边,似乎说了什么,顾亿看向何君莫,露出一个笑来,像是心情不错。
他登时沉下脸来,转头吩咐伫立一旁的阎文章:“连人带府,全烧了。”
阎文章领命:“是。”话毕上前几步,就要击毙三名俎树妖精。
在高阶魔族眼中,低阶同类尚不入眼,这些没有法力的凡人又算得了什么?至于俎树妖精,更是玩意儿都不算。
眼看阎文章放出魔气,一道剑光劈来,将他魔气击散,顾亿提着剑,看向冥梓:“他们既不会得病传染,何必赶尽杀绝?”
冥梓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顾亿收起剑,走到瘫软的小红面前蹲下:“小红,你们老爷......是零还是一?”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疑惑不解,顾亿忽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俎树妖精没有性别,她好奇阎左狼如何与他们玩耍,不想话一出口,怎地变成这句。
唉,一定是被噬青丝影响了心智!
顾亿转了话头:“我的意思是,你们老爷,只有你们三位爱妾吗?”
小红点头:“以前不知,但最近三年,府中只有我们姐妹三人。”
顾亿又问:“他最喜欢谁?”
小红红了脸,吞吞吐吐:“这,这......老爷要求多,一般不会只留一人伺候。”
顾亿倒吸一口凉气:“一,一起啊?!!”
小红不语,默认了。
顾亿啧了几声,还想再问,身后忽然有人轻咳,是禾当归。
顾亿回头,见众人神色各异。
冥梓冷冷盯着她瞧,见她看来,还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何君莫脸颊微红,谷边沐低头吃糕,置若罔闻,他身旁的商南容则一脸鄙夷,眉头紧锁。
顾亿捂嘴咳了一声,转身继续问道:“就算一起......人心不平,难免有偏爱,你觉得谁最得他欢心?”
小红嗔了顾亿一眼,娇声道:“是谁......大人看不出吗?”
顾亿笑嘻嘻:“老黑?”
小红被逗笑,正要说话,一旁一直低头不言的深红忽然道:“老爷最爱我。”
小红失了笑,反驳道:“胡说,分明是我!”
她这话一出,深红还未来得及说话,昏迷的浅红不知何时醒了,一巴掌朝小红打来:“你个不要脸的,老爷明明最爱我,我才是他的心肝宝贝!”
三人忽然精神大作,吵闹推搡,纷纷言自己才是阎左狼偏爱。
顾亿正看得起劲,冥梓过来拉人:“走!”
他耐心告罄,若不是顾亿,早将这胆敢在皇族面前失礼的俎树妖精杀了,还敢朝顾亿一脸“淫笑”。
顾亿没理他:“你自己忙去,别管我。”
冥梓皱眉,正想强行将人抱走,争吵中的小红忽然尖叫:“少他妈装傻,老爷那晚梦话,你们没听见吗?”
她这话一出,深红和浅红都没了声音,低头愤愤。
顾亿凑过去:“什么梦话?”
小红冷笑,见顾亿靠近,红着脸道:“那晚,我们伺候完老爷就寝,一开始,他睡得很沉,后半夜,忽说起梦话,还哭了......”
顾亿好奇极了:“什么什么,快说!”
小红将身体朝顾亿斜靠过去,贴得愈发近了,几乎要碰上她脸,这时,一股恐怖的威压压在她头上,她惊恐抬头,正对上冥梓殿下的眼睛。
小红瞬间白了脸,忙坐直身体,与顾亿拉开距离,哆哆嗦嗦道:“老爷似对一人倾心不已,梦中一直朝对方哭泣表述情意,几乎喊了一晚上那人名字......”
顾亿忙问:“那人是谁?现在何方?”
小红道:“我并不认识那人,只听老爷一直叫他蝶儿......”
蝶儿?明显不是全名,这如何去找?
问了老黑等府中众人,都说不知。
这时,阎文章手下一人,以前叫“张山”,现叫“阎右虎”迟疑着上前,跪下行礼:“殿下,将军,属下倒是知道一人名中有蝶,且颇受灵师追捧。”
冥梓道:“谁?”
阎右虎道:“此人便是问柳楼的红倌——蝶公子。”
...
问柳楼,顾名思义,寻花问柳的去处。楼中侍奉之人都是俎树妖精,且根据外貌气质,划分成姑娘公子。
这蝶公子,乃是公子中魁首,在每一年的红倌评选中,次次以压倒性票数拔得头筹,据说不少魔族高位者是其入幕之宾。
也是运气,几人赶到问柳楼的时候,正好是六月九,一年一度的“问柳定红日”,问柳楼中人声鼎沸,几乎没有落脚的地儿。
顾亿仰头,看向高楼。
只见一白衣公子端坐高台,眉眼低垂,看琴不语。
顾亿有心问人,却见周身宾客都痴痴看着台上,无一人例外。顾亿随手拉一人问话:“大哥,台上那位是蝶公子吗?”
那人被顾亿打扰,十分不悦,没好气道:“废话!你没长眼睛啊?!如此美人儿,不是蝶公子还能是谁?!”
“我长了,还很大,”顾亿反驳:“但是,你怎么知道他美的?”
毕竟,那白衣公子脸上可是戴了层面纱,距离远,光线差,这家伙怎么看得见他长相?
那人是魔族,脾气本就不好,被顾亿打扰,骂了一句脏话,捏起拳头就要打人。
不料此时,琴声忽起,那人呆了一瞬,像是被雷电击中,转而看向高台,神色痴迷,早将教训顾亿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
顾亿环看四周,刚还吵闹不止的人群,此刻全部寂静无声,呆呆仰望楼上,神色陶醉,更有甚者,嘴边口水滴滴拉拉,落到前襟,也顾不上擦一下。
她皱了皱眉,心下奇怪,脑中有人传音道:“这是蛊魅惑心琴。”
顾亿转头,见谷边沐站在她身后,看着高台,眼神平淡。
顾亿传音:“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
问柳楼人多得不像话,几人一进来就走散了,顾亿仗着《凌云诀》,身形轻巧,很快挤到前排而不引人注意。
谷边沐摇头:“不知。”
顾亿笑:“这琴就算能迷惑人心?也不过尔尔,你看你我就没事。”
谷边沐从高台收回目光,看向她,颇意味深长:“现在不被迷惑,不意味着之后也不会,这琴,比你想象中厉害。”
否则,其他人怎么到现在都未寻过来。
尤其是紧盯顾亿到眼睛几乎冒绿光的那几位。
顾亿不置可否,揉了揉耳朵。
这时,琴声骤停,她抬头看去,见那白衣公子站起身来,朝台下盈盈一拜,然后手臂一扬,将案上形状奇怪的古琴,抛了下来。
哇呜,这是什么操作?
眼看那古琴即将砸中一魔族宾客,不料那人不躲反迎,一张脸,兴奋地冒红光。
不仅是他,他附近的人都疯了一般抢夺起来,癫狂躁动,场面失控。
好在那人身手不错,身高跃,臂大张,眼看就要将古琴抢抱怀中。
不料此时,红光一闪,本是囊中之物的琴忽突破重围,如有意识般,七拐八绕,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朝角落处窜去。
顾亿本在看热闹,见那琴像是瞄准般朝她面上砸来,吃了一惊,忙闪身避开,跃到数丈外。
琴反应不及,狠狠朝地面砸去,眼看好好一把古琴就要成为碎片,顾亿也正得意时,异变陡生。
那琴将身一颤,忽化作一只粉色大蝴蝶,咻一下飞到顾亿发顶,停住不动了。
顾亿被琴化蝶惊到,一时忘记避开,反应过来,发现周遭众人眼神不善,又羡又妒,还夹着不少杀气。
她暗道不妙,手扶上木剑。
空气中忽响起一道声音,喜气盈盈。
“恭喜这位小公子,乃今朝折柳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