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帝来翊王府,宇文稷知晓,却没出来见他。皇帝知道自己不仅伤了儿媳,还伤了儿子。
这些年他一直忽视这个儿子,宇文稷从不计较,还任劳任怨。
有功不赏,承德帝也知道这样对不起他们夫妻,可他担心,培养出一个功高震主的人来。
那日白以松说出那句话,他嘴上否认了,心里却暗暗承认的。
他就是忌惮白家再次冒出第二个镇北侯。
当年若非自己心中有忌惮,也不会被人利用。如今他便将这份忌惮,扼杀在萌芽。
有功不赏,只给宠爱,是他的策略。
回宫路上,明承德帝心里空落落的。他承认一开始功利心大于一切。
可假的宠爱多了,不知何时变成了真的。
甚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否真的宠爱,还是在利用。
回到御书房,皇帝继续批阅折子,就在他新打开一本之时,被上面的字吓到了。
是宇文稷的辞呈,王妃病了,他没心力掌管刑部。
承德帝直接将折子丢到窗外,“胡闹!”
第二、三、四份折子依次是白家三兄弟的辞呈。皇帝依次将折子丢出去,愤怒之下就所有折子一并推倒,“胡闹,一个个都太胡闹了。”
“陛下息怒。”陈公公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多话。
承德帝觉察到他的反常,抬起眼皮,“你也替小丫头鸣不平?朕知道错了,已经给她赔不是了,她还要怎样?”
“小王妃从来都没要您陪不是。小王妃总说她和万安谷是陛下的死士,什么时候都能替您去死。
她那么聪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您的宠爱是利用,她甘心入局。
您不给赏赐,她也不要。
小王妃十二岁,经历过哪些可怕的事儿,中了碎魂丹,又见识过诏狱的可怕。
还野狼谷住过,走遍大江南北,看过、经历过无数可怕的事情。
他除了对父亲的渴望,什么都不缺。您对她的爱给了她希望。可您毕竟是天子,她怕是还不懂,天子的爱是有代价的。”
陈公公知道自己僭越了,连忙跪地叩首请罪。
“无妨,这些话,怕是也只有你肯说与朕。是朕辜负了她的信任。你可知如何补救?”
“真心,十乘十的真心。小王妃赤胆忠心,只要您能拿出十乘十的真心,想必小王妃会原谅您的。”
陈公公说得恳切,明承德帝微微颔首。可天家,最难的便是真心。明德陷入沉思。临近日暮,刑部侍郎又来了。
一天一起凶杀案,皇帝是真受不住。毕竟六十多岁的人,大半夜听鬼故事,难免做噩梦。刑部侍郎态度诚恳,明德帝完全没有拒绝人家的理由。
今天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犯罪手法,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令人发指。
刚听完刑部的连环杀人案,兵部员外郎,来了,将月祁在边境骚扰百姓的消息,传递给承德帝。
“这事儿,你找白大将军去。”
员外郎躬身施礼,“白大将军说自己已辞去兵部尚书,如今是赋闲在家,不便理事。
陛下您再看看兵部五道营的布防,还有这是五方营的调派部署。还有……”
好容易送走兵部员外郎。大理寺丞再次觐见,“臣今日抓住一采花盗。他为了将功折罪,供出自己从前做过的一起案子。是帮太子传递消息给齐望去,让齐王……”
同样的话术,换了内容,只为陈清太子的罪行。
承德帝又气又恼,又悲又恨,当晚又发热了。苦溜溜的药,仿佛是对他的嘲讽。
皇后看不下去了,第二日跑到翊王府去找白以檬。宇文稷可以不见父亲,却不能不见母亲。
走出来将事情经过说与皇后,“母后您回吧,小孩昨天醒了,只是太过虚弱,连话都说不出来。
儿子这几日照顾她,也有点染了风寒……”说完咳了咳。
易佟将太子做的事儿一一说与皇后,宇文稷在场却不制止,显然是默许的。
这些事儿,远超皇后的想象,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大儿子如何狠心,竟对亲弟弟下手,“你别担心,你父皇会有论断。”
“母后,这些年大哥一直欺负儿子,只为当年,父皇让儿子做了备选。儿子一直怕父皇、母后伤心,不愿反击。
可大哥这次真的过分了,他怎么欺负我都行,可小孩有什么错?母后这次儿子可能会让您伤心了。”宇文稷说完跪地叩首。
皇后虽不愿看到这一幕,却也知道了小儿子隐忍了太久,实在是没必要再忍下去了。换作旁人,怕是早就翻脸了。
“朝局母后不管,你们都是母后的儿子,母后不希望看见这一幕发生。可母后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懦夫。
男儿志在四方,做你该做的,只要持正念,为国为民,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对得起母后。”
皇后的话房间内的白以檬听得真切,咳了咳,就想要宇文稷进来。
龙谷主知道徒弟的心思,“你先稳住,眼下还差最后一个环节咱们就成功。宝贝师父求你了,不能功亏一篑的。”
白以檬压下情绪,微微颔首。
五日后,白以檬算是正式出关。一身蛋青色轻纱素袍,一根翠竹簪子将头发挽起。
承德帝这几日天天来,终于等到了能见她的时刻,“丫头你醒了?”
白以檬躬身施礼 并未跪拜,“陛下恕罪,臣身体欠安,不能行大礼,还请陛下恕罪。”
“不必多礼。”
白以檬那双眼睛写满了疏离,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她跟这个皇帝不熟。
承德帝微微蹙眉,“可以跟朕单独聊聊吗?”
白以檬盯着承德帝许久,“好。去辉儿的房间吧。”
宇文辉没反对,主动将自己的房门打开。
“太子这些年做的事儿,朕都知道了。大部分是难为老三的,还有一部分是难为你的。这些年老三没说过,你也没说过。”
承德帝瞧出白以檬不大想听,坐下来深吸一口,换了话题,“朕上了年纪,你别走好吗?”
“陛下才六十,太祖、先帝都是高寿,陛下不必担忧。”白以檬这话一半客气,一半实情。
搬了把椅子也坐下来,“陛下恕罪,身体还没好全。”
承德帝舔舔嘴唇,“朕有意老三,只是眼下时局还需处理。眼下刑部、兵部……”
白以檬起身施礼,“陛下若是聊政务,恕我不能奉陪。万安谷自此不涉朝堂之事,这是先祖得遗训,还请陛下见谅。
无论是白家,还是我白以檬 都对得起陛下的恩宠。我希望,事情到这儿就好了。
陛下若无事,臣告退了。”白以檬说完转身就走。
“朕错了,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别走。朕承认,一开始对你好确实是利用。
可付出太多真心,之后便分不清是利用还是什么。你这几日闭关,朕心里空落落的。
说这些,不是寻求你的原谅,也没奢望再回过去那样。只希望,你别走。
之前你离开京城那几次,朕是真心难受的,真心替你担忧。
朕承认好多事情朕都亏欠你,要弥补怕是很难。可你愿意再试一试吗?
朕不会再要你做任何事,你只需要留在京中,你三个哥哥不想去兵部,就在家恩养。
你与老三,朕赐你们每个人双俸禄,五个孩子也都按太孙月钱发放。”
“陛下说完了?你不必这样。我已下令,我万安谷会撤掉全部在京城的力量,自此不会再入朝堂。
陛下的俸禄,我很感激,只是不必了,万安谷还是能养活的了他们的谷主的。
我暂时不会走,您是老三的父亲,孩子们的祖父。陪您走到最后,是他们需要做的。
太子也好,齐王也好,您爱立谁就立谁。我万安谷还能护住老三和孩子。
只是一点,自此以后,他们二人再不规矩,敢动我的家人,别怪我下死手。
我白以檬自始至终,都不欠你们皇室。这些年,您的赏赐我都留着,等会儿我盘点一下,给您送回去。”
承德帝怔然,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死死拉住白以檬的手臂,“朕病了,你再叫朕一声父皇好不好?”
“陛下可知,医者面前无秘密,您龙体康泰,只是近日没休息好而已。”
“太子疯了,朕这次是真的需要老三来主持大局。”老皇帝一生没服过软这次是真怕了。
太子疯了,宇文稷再离开,他的江山怕是真的不稳了。
白以檬笑了,“他是您的儿子,您又不是跟他不熟,犯不着我来传话。”
“他不去。”
白以檬摇摇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