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轻云蔽月,朦朦胧胧,竟比前几日寒冷得多了。
广阔的湖面实则仍是冰面,冰面上隐隐映出篝火、营帐的影子来。
此时营帐外的三人均都提起心来。
只听九伯缓缓言道:“师父虽是帮你,但你等二人也需尽力而行,我有三件小事,需要你们亲为。”
“九盛道长好生客气,您是道仙之躯,又确是真心为少爷考量,林某铭感在心。但请吩咐,林某必当万死不辞!”却是林培在表忠心。
“这第一件事不难办,老夫想借两位丫头的宝物一观。”九伯顿了一顿,
“那【金斗九曜玉环】确是玄灵级宝器,如此宝物本该予我仙家修行之人,却套在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脚上,岂不浪费?至于那陈家小妹,日间我听他兄长所述那【姚黄风雷】的外形,隐约感觉像是古籍中所注的玄灵级二品异兽【姚黄仙雀】的幼兽,我须得细细观之方能确定。此二物有出其不意之效,若不握到我们手中,此事便难办。”
“这……”林源隐隐犹豫。
他并不是傻子,不难听出九伯有夺宝之意。林源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奉承着道仙也就罢了,可是竟要算计同为家族小姐的两个年轻女流,林源也觉羞惭。
似看出林源的犹豫,九伯又道:“老夫非是要你强扣那二人宝物,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三人行事更为保险而已,那一只异兽、一只手镯,不过都是玄灵级中的低级而已,老夫还不看在眼里。事成之后也便都赏于你,你想留着自用也好,还给她二人也罢,老夫均不拦着。”
“如此徒儿便见机行事,只是石、陈两家实力皆强于我林家,若他们有所察觉……”
九伯冷哼一声:“一不做二不休!林源,想不到你是如此庸懦之辈。此时想不做倒也来得及,你这便回帐中安寝,老夫保证,今夜之事不会向旁人泄露半个字!”
听到九伯语气强盛,又直呼林源大名,林源方觉不好,九伯定是在逼他表忠心,事情一做下来从此便罢手不能了。
仙门受人敬仰,就算是俗世中的世家大族也不例外。
道仙的垂青何等珍贵?
林源当机立断:“岂敢不遵师父命令!源儿稍后便去帐中,把那小丫头的玉环卸了孝敬给师父,此等宝器,源儿自知德不配位,不敢私有。那两人睡得极熟,必不会有所发觉。”
听到林源要去偷取鸢儿的金斗九曜玉环,石琛心中一紧。
我不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他本以为四大将军府同气连枝,几大家主更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同袍。众青年公子虽然有人逢场作戏、暗怀鬼胎,表面上大家也都是一派其乐融融,彼此谦让。
却不想竟有世家子弟无耻到了如此境界!敢点了迷香,去偷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娃娃脚上宝物。不禁怒心大起。
原来这便是历练么?
石琛心中如此发问。
历经磨炼、有所收获。有些东西,不去脱离家中荫庇的象牙塔,不去深入体会世间万事便无所发现。
石琛忽觉自己如同一只井底之蛙,长久以来,自谦自抑、不争不抢,却是省却了一些麻烦事、也没有了同辈之间的嫉恨。可如今,有人要来欺负那个一向最为信赖自己的小侄女、盗取自家宝物。
更何况……鸢儿本不必一同出来颠簸劳累,是因为亲近自己方才卷入了这场风波。
从来小心、从来谦和、从来不愿结怨、从来与人为善……
一向都是如此,便对么?
东叔亦是面色冷峻,手中利刃正待出鞘。
陈君豪是三人中能够保持清醒之人,扶了下两人肩头,示意冷静。毕竟帐中三人言语间正当紧要关头,敌明我暗,获取更多情报才能应对周全。
石琛虽有些念头,欲去帮鸢儿卸下玉环保管在己侧,但帐中毕竟还有个熟睡着毫无防范的陈绮仙,他一个男子确实也不方便。心想稍后再去行事,便仍在帐外凝神细听。
便听得九伯忽道:“老夫的迷魂香好用否?那几位小伙伴们可都睡熟了吧?”
九伯忽有此问,帐外三人警觉。
“道仙前辈所赐下的宝物神妙无比。老仆先偷偷点了一支,那石东子便昏昏欲睡,我便趁他昏沉时又点上三五支,没过片刻他便鼾声大作,老仆确认再三,绝无差池。这才来与九盛前辈相见。”林培道。
“我这边嘛……”林源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头一次行此龌龊暗算之事,在兄弟、二女帐外均燃了迷魂香,本来也是悄悄躲在帐外观听动向,可是那以陈君豪、徐靖之为首的兄弟几人,看到自己久不在帐中,竟不断地在辱骂嘲讽于自己,说道他如何奉承讨好道仙九伯,如何看到绮仙恨不得口水都流出来,种种言辞不堪入耳。
更可气的是那愚蠢傻愣的呆子石广济一会一句“说得好”、“说得对”、“他就是坏人”、“原来如此……”,不断地在用他拙劣的口舌讨好陈、徐两位少爷,更是令人作呕。
林源实在听不下去,便一直留在陈绮仙的帐外探听动静。确实确认了二女熟睡,走到兄弟们帐外只听到鼾声如雷,这便来了九伯营帐中,几位兄弟是否睡意深沉,他却没有挨个探听。
怕九伯深究,不满意了自己这个新收的徒儿,林源便言道:“二女睡得熟,几个兄弟我也都确认过,都是睡得香甜。”
帐外三人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正是听到关键之处。
“嗯……不错。”传来九伯的赞许声,又言道,“我且说第二件事。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了石家老仆、陈家小子的气力,单凭一些迷魂香、酥骨酒之类的也算不得数,他们练体有成,若是有所警觉,内力一个循环间便能通畅些许……”
“还请师父赐下宝物!”
“呵呵,徒儿如此尊师重道,做师父的自然也不会藏私。老夫身上的道符是老夫在宗门中广纳天地灵气所炼制,本次下山总共也只带了这么多。我便赠与源儿,作为为师给源儿的一份见面礼吧。到时你便把这道符趁人不注意时贴于那两人后腰,这道符一经贴下便无色无形、无法驱除。待到两个时辰之后——”
咚、扑、扑。
正待帐外众人聚精会神之际,却是一个什么物事的滚落之声,响在营帐的正前方。
“谁!”林培闪身出帐。
三人本都隐没在营帐后侧,看到林培出帐来,几人正是已经伏起身子,东叔手中长剑闪电般出鞘,轻巧而无半点声息,待到林培一转身便要凌空飞跃而上,先取他性命。
林培左右扫视一番,舒了口气道:“前辈无事,只是一只石子。”
三人方才复又蹲下,心中战战,额上已有冷汗。
林培转身回帐,他们三人躲得隐蔽,自然无从被发现。
陈君豪总觉得心中有些奇怪,忽然惊叫道:“不好!这石子是他自己——”
话还未完,只觉自己后腰有什么东西粘上身子。
“长夜漫漫,春寒料峭……几位小友不好好睡觉,硬要出来乱跑乱跳,也不怕着了风寒吗?”正是九伯那阴沉嘶哑的声音。
回过头来,正是九伯那锦缎黄袍的枯瘦身影,这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两眼一眨,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
啪!
三人同时倒地。
…………
一夜过后。
“啊湫!”
鸢儿穿戴整齐,刚出营帐,只见四野间已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天空阴沉着看不见日头,大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似是刚下过场小雪,东面湖边冰面上也已蒙上一层雪。一阵冷风吹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小鸢儿,你可还冷吗?要不要再加件衣服?”冬装的穿戴非常繁琐,鸢儿的衣服原是陈绮仙帮忙穿的,绮仙虽然也是大家小姐,可是见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天真可爱,倒也甘之如饴,帮她穿衣对绮仙自己来说也算过了把过家家的瘾。
绮仙慢了一步步出营帐,果然寒风刺骨。
“这么冷。”绮仙自语道。
怕这小丫头冻坏了,绮仙又细细端详检视鸢儿的穿着,惊讶道:“鸢儿,你脚上的玉环怎么不见了!”
鸢儿双手抱胸,神气道:“难道不是仙儿姑姑藏起来的吗?鸢儿可不傻,先藏东西再假装不知道,这些招数都是七叔用烂了的!”
“哈?”陈绮仙一时摸不着头脑,“我真没藏!”陈绮仙摇手解释道。
看着陈绮仙果真一派苦恼困惑之色,不像石琛平日里笑嘻嘻逗她的样子,鸢儿心中也觉奇怪,半信半疑起来。
徐靖之与石广济早已经起了,看到陈绮仙和鸢儿出了帐篷,便走过来打招呼。
“六叔,我七叔呢?”
“怎么不见大哥?”
二女齐齐发问。
“表哥一向有早起练功的习惯,想是石兄弟也起得早,和他一起去了吧?林源那小子也不见了。”徐靖之以手支着下巴思索道。
石广济接道:“不会吧?七弟一向最懒,怎么会一到这冰天雪地里还练上功了?”
徐靖之道:“那你说石兄弟去哪了?”
“我不知道。总之我感觉不会是练功。七弟鬼点子多,若是早起,出去给我们打兔子吃还有可能。”石广济挠挠头道。
陈君豪、石琛毕竟都不是孩子,对于这两人失踪了一时半会,广济与靖之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鸢儿小嘴一撅,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转了,“我不要兔子!我要七叔,七叔自己去打兔子玩,为什么不带我……七叔没了,二叔给的脚环也没了……好没意思,鸢儿要回家!……呜呜……”
石广济随口一说,鸢儿却信了,越说越委屈,大哭起来。
两男大惊,那【金斗九曜玉环】是难得的宝物,昨天方才戴到小丫头脚腕上,今天怎会突然失窃?若说果真丢了,那最有可能行动的便是……
徐靖之是陈绮仙的表哥,自然不会觉得是表妹见了宝物,迷昏了头,生了什么妄念。
“石六哥,你别瞪我啊!昨天我和鸢儿都睡得早,鸢儿的玉环不见了,我也是刚刚发现!”陈绮仙看着石广济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又气又急,忙解释道。
石广济两眉皱起,不发一语,眼神却没瞧着陈绮仙了。
鸢儿发觉气氛不对,抽抽鼻子止住眼泪,走过去拉着石广济衣角:“应该不是陈三姑姑偷拿的……仙儿姑姑对鸢儿好,是不是昨天晚上脚环掉了,鸢儿没发现,我们再找找吧。”
绮仙看着年幼的鸢儿如此懂事,竟为着自己说话,双目中放出感激的光。
咚、咚、咚……
此时一阵蹄声响起,一个身着玄色黑衣的青年,胯间骑着一匹六足流火犬,正从远处林间一个缓坡处向众人奔来。
“林源!”看清来人,徐靖之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