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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陆放翁的这句诗,贾宝玉解过。今晚,却正应在了宋老这座小院。院中有树,树上有鸟,鸟儿穿树而过。袭人的,先有女儿之体香,幽兰芬芳,更胜“花气”二字;后有肥汉之屁臭,氤氲悠长,比“骤暖”威力更胜。

先锋官的视觉和味觉遭受着双重打击,还没有缓过神儿来,就觉胸口一紧,眼前一黑,仰面摔倒。原来是二胖飞起一脚,电光火石之际杀出了一条血路。二胖虽然不学书不学剑,但从小跟着爷爷看三国、看水浒、看隋唐,电视剧看得多了,深知两军阵前“先斩主将、喽啰自溃”的道理,成败在此一举,所以这一脚就使出了十分力,务求一击必杀。

一楼众人的手电筒都聚光于楼梯口的位置,骤见先锋官被斩落马下,连滚带爬下来,头上还兜着一件抹布,细看竟是内裤,狼狈万状,俱皆大骇,没想到贼人不仅力大难敌,而且还有变态倾向。然后更骇的情况就来了:一个肥壮大汉大步下楼,冲进手电筒光线的聚焦圈中——手中有裤,身上无裤,赤条条无牵挂!

半夜三更摸黑做贼,还脱成这个样子,这要不是变态,那世界上就没有变态了。众人手持警棍,上步逼近,但本队人马中最强之人已被对方一招打倒,滚地哀嚎,余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逡巡不前。此时,二胖置身于万道强光之下,眼前眩晕,战力顿失,心说如果这时候敌人趁虚而入,那可大大不妙啊。忽地心念一动,一把将套在先锋官头上的内裤拽了下来,迅速套在自己头上,先是原味入鼻,平添亲切,然后从容开眼看世界,心说老子这条老内裤,常年磨合,久经磨擦,可是大大的妙啊。妙在大小适合,妙在薄如轻纱,妙在一裤两用:既是蒙脸的面具,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就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来;又是遮光的墨镜,蝉翼般的轻薄面料以柔克刚,不但完全过滤掉了凶狠刚猛的手电强光,而且磨得正好可以透视无阻,正是“敌不见我、我可见敌”,老内裤发挥出了单向透视玻璃的作用,真可谓妙不可言。

二胖凛凛而立,球形胖子和第三人也跟着下来,立马被强光照射得睁不开眼睛。二人瞄见到二胖头兜内裤,当先开路,勇不可当,马上反应过来:“胖子的破旗内裤,竟有如此妙用!”心说这样神妙的内裤,二胖估计没带第二条,而自己的内裤一是脱之不及,二是戴到头上相当于作茧自缚。

先锋官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直不起腰,但是距离最近,看得真切,大声疾呼:“兄弟们,歹徒就这三个,手里都没家伙,没什么好怕的。大家一起上,别用警棍!用电棍!!电棍!!!”

二胖听他呼喊,按捺不住心头火起,更兼要害新位余痛未消,今后能不能正常使用亦未可知,愤怒叠加,冲着先锋官补了几脚,捡起他的警棍,发一声喊“挡我者死”!狂舞着向屋外杀过去,斗室之中,人马辟易,二胖鼓起西楚霸王之勇,杀出垓下之围,上演末路狂飙。

二胖奔到院中,干瘦大爷、热心大娘等一干围观群众乍见一个胖子头兜内裤、裸露而出,当时就看傻了。

“万夫不当之勇”,通常形容的都是名将和猛士,但有时候也说不得被流氓和莽夫借来一用。一个头兜内裤、赤腿光腚、浑身肉颤的肥壮大汉,较之一般的小贼小盗小偷小摸,那可恐怖太多了,好事四邻、远近闲汉见此情景,惊呼一声,纷纷躲闪。

干瘦大爷反应不来、避之不及,被二胖迎面撞飞,一头栽进院角的厕所之中,连声呼痛。二胖黑纱蒙面,没羞没臊,直奔院门。热心大娘倒是先不急去搀扶大爷,而是先目送二胖远去的雪花肥臀,又回头看看小楼,若有所思,大感好奇,心说难不成梁欣萍也在屋里?那么这位是梁欣萍的男朋友?那怎么男朋友跑出了奸夫的气质呢?

热心大娘的八卦兴头正起,暂时也就顾不上老头儿的死活,准备也进屋一探究竟,要趁着梁欣萍衣衫不整、鬓乱钗斜之际,抓个现行,做个见证,一战而屈人之兵,好教老宋头儿知道,生不能把你拿捏,死也要把你至亲拿捏。打定这个主意,大娘就先顾不得大爷,迈腿就要进屋,刚到门口,却见黑洞洞的屋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胖子,好像是航空母舰甲板上电磁弹射出来的舰载机,用刺入长空的力度和威势,一头扎进了大娘的怀里。大娘则好像大鸟,献出自己生命、来向飞机索命,二人火星撞地球,大娘只觉眼前一花,感觉被一道球形闪电一击命中,身子直直飞出,跌进了小院西南侧的花坛从中,又被仙人掌扎得死去活来,哇啦惨叫,疾呼老头儿来救。干瘦大爷一边呻吟一边回答,老子刚才喊你救我你不来,现在你喊老子救你老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去不得,咱们谁也别救谁,各顾各吧!

球形胖子撞飞了热心大娘,自己也被撞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南北,眼看就要被冲出来的制服人员一举成擒,在此关键时刻,坚决无比的逃跑意志唤醒了灵台的清明,球形胖子从地上抄起来两个花盆,照着制服人员的面门就扔了过去,制服诸公追敌心切,避无可避,迎面撞上花盆,顿时鲜血长流,掩面哀嚎。球形胖子趁乱夺门而去。

然后,就是更惨痛的哀嚎——来自第三人,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二胖和球形胖子都成功逃出生天,现场的所有电棍、警棍、水火棍、杀威棍,带着对贼人的愤恨之情、对战友的复仇之情,都招呼到了第三人身上,棍子雨点般打落,第三人双手抱头,满地打滚,还得在百忙之中回复制服诸君的问话:“政府,政府!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们不是一个团伙,您信吗?”

这世界上行为艺术有很多种,其中很多种都不能被大众所理解——特别是二胖这种。二胖就这样冲出了老宋的小院,冲进了热闹的大街。大街的路边,县城的夜生活正在高潮,霓虹闪烁,人影绰约,新开张的一长溜的地摊儿小火锅,集聚了各式各样的红男绿女、少男少女、痴男怨女、孤男寡女。这些男男女女,本来都低着头——有一半人都在低头吃饭,吃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另外一半人里,一半的人正在低头玩手机排队等着吃饭,等得坚贞不渝、海枯石烂;一半的人正在低头拥吻,吻得旁若无人,咂摸作响。这一切的改变,直到二胖的出现。

二胖的出现,直接炸了街。

县城里没有这样的行为艺术家。县城里的行为艺术家,主要集中在三大群体:一是乞丐,他们通常都像“犀利哥”那样,有一个比艺术家还要艺术家的蓬乱发型,穿着一身比米兰还巴黎、比巴黎还伦敦的百衲本酷炫衣裳,绝不会像这个死胖子这样,蒙着头而光着腚,发型和衣着都对不上;二是醉汉,区分醉汉的一个主要标志,是看此人站在路边撒尿的时候,是朝着树背着路,还是朝着路背着树,前者是把阴私留给自己,后者是把长短献给众人,不过大家观察这个死胖子的步态——因为头兜内裤看不出神态,不像是喝醉的状态;三是神经病,主要集中在楚鹿乡精神病院,听说那里戒备森严,一般跑不出来人,更为关键的是,听说那里伙食不太好,饭菜油水严重不足,应该喂不出来这么一头胖子。

那么就可以判断,这个死胖子不是行为艺术家。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这个死胖子是个死变态。

变态面前,敢怒者多,敢言者少。猎奇者多,制止者少。二胖的出现,一开始还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低头上,没有闲情抬头。是炒河粉的大叔和开直播的小伙,率先发现了二胖。炒河粉的大叔像是《地道战》中老槐树下敲钟预警的老村长,把炒勺在炒锅上撞得山响,提醒大家看热闹;开直播的小伙像是瞬间抓住流量密码的狗仔队,在炒河粉的大叔的预警下,赶紧调转镜头,对准二胖,争分夺秒地直播,观看人数先破百、再破千,马上要破万了,账号被封了。

街上的男男女女,放下了筷子,举起了手机。男的开始鼓噪起哄,女的三分之一捂眼,三分之一尖叫,三分之一偷瞄。起初,二胖急急如丧家之犬,心说今天这人和丢到姥姥家了,转念一想,老子有内裤兜头,如神功护体,亲爹亲娘来了都认不出来,何惧之有?定下神来,游目观察,发现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细看还是一辆黑出租,车窗摇下来一半,过去伸手一拽车门,应声而开,二胖不管不顾,赶紧钻进车厢,一摸钥匙也在,不禁大喜过望,心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赶紧打火启动,轰鸣于闹市,消失于夜色。

好的演员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当他从舞台退下的时候,仍能带给观众长久的回想。二胖不是演员,但二胖是本色出演;二胖更不是好的演员,但二胖做到了这一点。二胖像袭人的花气,让人上头、难忘、遐想。

路边摊儿上,有一个姑娘。姑娘在吃小火锅,夹起来一片号称是肥羊肉的肉片正要送到嘴里的时候,抬头看到了二胖。姑娘学医出身,看着二胖肥腻雪白的肉体,好像是刚从福尔马林液体里出来的那样,然后再看筷子夹的这片肉,越看越觉得恶心,索性又把肉片扔回锅里。沸腾的小火锅,像是十八层地狱之油锅地狱,把来自阳间的、充满罪恶的、不得往生的肉体,进行无情地、反复地、彻底地油炸。

姑娘推桌而起,沿街游荡。老城区的路灯,因为城市更新的改造工程,分成了“时代白”和“岁月黄”两种。“时代白”是新换的路灯,光线死白、惨亮,无情地照亮黑夜里的每一个角落,让焕发野趣的情侣们显出原形、无处躲藏。“岁月黄”是老旧的路灯,因为城市更新工程投资巨大,县里高调开了个头儿,随后财政实在没钱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怎么办呢,于是不知道哪个高人出的馊主意,建议路灯可以像下跳棋那样“隔一换一”,这样能省出来一半的钱。于是“时代白”和“岁月黄”交替出现,倒成了文宁一景。

一会儿走在“时代白”的照耀之下,白腻的灯光,让姑娘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变态胖子,从那个变态胖子又联想到一个之前遇见的一个胖子。姑娘不是对胖子有什么歧视或偏见,而是每次看到白腻的胖子就联想到西方吸血的万恶的资本家,东汉末年残暴猥琐的董卓,《七宗罪》里被迫暴食而死的胖子,就想吐,就想逃;一会儿走在“岁月黄”的混沌之下,无力的灯光,让姑娘想起了刚才那个变态胖子的无力的下面——胖子虽然看着孔武有力,但姑娘学成以来,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了这厮其实外强中干。这样的自身条件也好意思出来炸街当变态,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厮真的是太变态了——真的是一点儿脸也不要啊。但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羞耻心,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和尺寸,也断然做不出来如此变态之举。也不对,这厮毕竟还蒙着面,说明还是天良未泯。

二胖的变态行为,在别人看来,明明是无差别的伤害,是一种一视同仁、众生平等的恶;但在姑娘看来,只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好像是这个胖子单独跑到自己面前,做出了不雅之举。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姑娘特别想哭,特别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聊聊天,翻了翻手机通讯录,上划下翻,一一看过。又翻了翻微信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名字——郝白。

这个姑娘,正是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