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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特么什么玩意儿?嘎嘣一下就死了?”

“这不是拉了个大的吗?”

马天引满脸槽点地拄着镐把,看着戈尔费力拖着歌尼木鲁提的尸体,去找大白给灌点儿生命力。

大白明显不关心这人的死活,他正入迷望着脚下那片蔓延而来却又戛然而止的腐朽,连扫过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哎,给灌点儿啊。”

“哎!”

戈尔拖着尸体喊了好几声大白也没反应,只好说:“你妹妹这边儿好歹欠我人情吧?路还长,谁用不着谁啊?”

大白这才侧了侧脸,随手给歌尼木鲁提灌了一把生命力,然后顺势就蹲下了,继续望着脚尖儿前枯寂的大地。一种造成死寂的物质似乎藏于底下,也在望着他。

他仿佛成了一道分界线,身前了无生机,身后和风万里。

马天引和戈尔没空探究大白的所思所想。因为这把生命力相当实在,很快啊,歌尼木鲁提嘎巴一下就活了。

他扑腾一下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瞪圆了望着天空。

“这什么玩意儿啊……”马天引戳戳歌尼木鲁提,“不是哥们儿,你刚才死机了?没事儿多清清内存啊。”

这一戳吓了马天引一跳。因为这全程呆滞、压根儿无法交流、一有动作就疯疯癫癫的歌尼木鲁提居然做出了回应。

他蹭地一下把脸转向马天引,像被吓了一跳的紧张之人,眸子里居然流淌着丰沛浓郁的恐惧。

“我糙!”马天引嗖地缩回手,抱着镐把就往后跳。

“我糙!”歌尼木鲁提手脚并用地往后爬,重音的落点有些奇特,结果砰的一声撞到了戈尔的硬头靴子上。

他回头,顺着戈尔的靴子向上看。

结果看到了一张哪怕罩在全封闭式悍匪脸套下、仅靠着不规则的五官轮廓都能丑得丧心病狂的丑脸,便又爆出一声凄厉“我糙”,想都不想就以更快的速度往前爬。

结果他的视线里又闯入了一双靴子,还特么是五十六号的。

他抬头,看到了一个巨型内哥在蹲着沉思。虽然这内哥没有看来,也没有什么证据,但歌尼木鲁提就是怀疑他是在思考怎么吃掉自己。

“我糙啊!”他吓哭了,弹射似地又爬回了起点——马天引这里。

“你特么啥意思?合着我是软柿子呗?”马天引不乐意了,举起镐把就要帮他再重启一次。

“停!”戈尔连忙拦住,“他现在不能再死了,灵魂已经真正结合了。”

“啥意思?”马天引放下镐把,拄着纳闷儿道,“你这整得靠不靠谱?他不是说胡话,就是嘎嘣死,现在还特么敢看不起老子。”

“把肉体当成生命本身的人是这样的。”戈尔点了根烟,淡淡说,“比如他,认为肉体死了就是死了。”

“难道不是?”马天引问。

“如果真这么以为,那肉体死了就确实死了。”戈尔弹弹烟灰,啪地给了歌尼木鲁提一个脑拍,让他不要哇哇乱叫。

“啥意思?”马天引眼睛一亮,“你是说只要改变一下想法……就能一直活?换着躯体用……然后永生?”

“呵,你想屁吃。”戈尔嗤笑道,“第一,改变想法相当难。这意味着你要解构掉人类迄今为止的生命观,然后重建一套以灵魂为本位的。”

“第二,伴着你降生的身躯和灵魂一样重要。这只是两条不同的道路,各有得失,谈不上优劣。而且人类在灵魂的探索上相当浅薄,目前身体才是大道。”

“第三,寿命这东西不好违逆。躯体不能一直换,每次更换都是一场相当剧烈的磨损碰撞。我换躯体时也不能避免这种磨损,我没死是因为灵魂强大,可以接受罢了。”

“但常规的异能者在灵魂层面都只能算孱弱无比。就比如他,”戈尔指着满脸惊惧的歌尼木鲁提,“他这辈子就是这具躯体了,再换他必死。”

“什么意思?我死了?”歌尼木鲁提颤抖说。

“啊,你死了。”马天引点头肯定。

“啊?!我死了?!”歌尼木鲁提震惊了一万年,张大嘴道,“我怎么会死?刚才不是还在梦境里……”

“你的版本过时了,上次梦境都结束好久了。”马天引打断了他,并简略解释了他被戈尔救下的经过。

“可是……我是怎么死的?”歌尼木鲁提差不多信了,就是人麻了。

“不知道,没人在梦境里杀你,你的身体在外面死了,然后光团就碎了。”马天引抠着鼻子说,“然后你就接上我刚才说的了,你的光团被我们抢到,然后又到他手里,再然后灵魂啊……复活啊……懂了吧?”

“懂了。”

“能接受现实?”

“不能!”

歌尼木鲁提激动站起,红着眼道:“我怎么能死!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发军饷呢!我死了多久了?他们吃什么……他们吃什么?”

“那谁让你死了。”马天引把鼻嘎往天上弹。

“我……我一定是被伍长下令打死的……”歌尼木鲁提一下子泄了气,垂头喃喃道,“我在给他刷粪桶……却晕倒进了梦境,没人会照顾我的身体……没人……”

“这个该死的世界!该死的军营!出点差错就要死!他们眼里只有偷懒和生病!只有不听话和浪费药物!”

他陡然跪下,死命砸着地,血点和土渣溅上他的脸,混着泪水粘住下不来。

“怎么这样?我只是晕倒了!不是死了!不是病了!让我躺一会儿就好……怎么就能杀了我?怎么就杀了我!”

“糙,你是不是光团者?死还不习惯?”马天引撮着牙花子,懒洋洋说,“就当换个新地图呗,反正来这个世界也没几天。”

“可是我的家人,他们……”

“停!你的发言我还记得呢,你不是没出过军营吗?”

“是,我没出过……”

“那你哭鸡毛啊?哪来的感情?”

“可是他们给我写信,还有以前的信……他们能倚仗的只有我……”歌尼木鲁提眼神缓缓空洞下来,像是开始接受现实,“那些信我看了无数遍,我在那些日子的快乐都是从他们信上得来的……他们在我眼中是真的人。”

“知道吗?这个世界糟透了,我父母早年在胶厂打工,肺都坏了,只能用药吊着,这需要钱,我死了他们活不了。”

歌尼木鲁提急急地、急急地说着。他的双手虚握。

“我有个妹妹都十多岁了,还没有一身衣服,我答应给她买一身,你们知道她有多高兴吗?她一次次问我是不是真的?寄来的纸上都写满了,背面都写满了……”

我还有个妹妹,她听说……呵呵,听说有一种东西叫糖,听说吃了会觉得甜。她问我糖是什么?甜是什么?我答应给她买一块儿,现在也买不了了……”

歌尼木鲁提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而且他大概也发现,诉说不能减轻痛苦。

“这是哪儿?我能回去吗?”他将头埋在双臂和泥土间,用力问。

“回不去,谁知道你以前在哪个犄角旮旯?听听你这倒霉口音。”马天引摇头,“而且你这算鸡毛啊?这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残酷。”

“你家人命算不错了,起码一大家子还活着。还要啥自行车啊?”

“行了,别几把哭了,你这出生点算是相当好了,仅次于我……我糙!大白你打晕他干啥?”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大白收回胳膊,漠然扫了一眼软成死狗的歌尼木鲁提,不发一言。然后他转身,低头,望向跟着他蔓延过来的死寂边境。

“大白,你是不是看不惯人家有妹妹?”

大白一回头,那好似有生命似的腐朽界域就停止扩张了。

“大白,你这就小气了嗷,不是我说你……哎!他都开始抽抽了!快给灌点儿生命力啊!”

大白再次蹲下,这次仿佛决定好了什么,伸手摸向那明显黯淡了好几度的诡异土地。

手掌刚贴合上,大白的身体就整个往下顿了一下。仿佛有一股大力从地底猛然发出,试图把他拽入地底或禁锢住。

大白仿佛预料到了这一点,猝然之间只是晃了晃,面色没有任何波动。

“我糙!大白你的手!”

也许是瞬间发生的事,大白贴合地面的掌心和五根指肚儿好似消失了。乍看之下,大白这只手相当单薄,仿佛被削去了一片肉。

再细看时,原来是干瘪了。血肉不知去向了哪里,只剩下绷紧的皮肤敷衍地包裹着骨头。

并迅速往上蔓延,手背,手腕,小臂,大臂……大白这只胳膊在几息间萎缩了个彻底,好似成了一条细长干枯的木棍。

“大白你是不是虎?这一看就不对劲,能特么瞎摸吗?快撒开!”

大白胸口的淡绿色光芒始终在以某种频率回应着什么。他仿佛沉浸在了这种交流中,对马天引的聒噪置若未闻。

他终于看清了,从土地里,从黯淡里,从他萎缩的血肉里,看出了那抹苍白的绿。

那是绿,他知道那是绿。只不过相当淡,看起来比空气还淡。

那抹淡淡绿意停留在大白的臂膀上,与他默默对视着。

马天引就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气氛,无论是鼠王、巨龙、还是肉团。

这像什么呢?一段交流?一场谈判?

还是一份共生邀请?一次狩猎前的试探?

还是努力想要看清纠缠在万道懵懂里的珍贵与宿命?一种恶心的必然?一种践踏的践踏?

他喉头仿佛被捏紧了,又捏开了,有人在往里塞鸡毛。他弯下腰,试图大声干呕,把所有不适咳出去。

“升空!”戈尔忽然拽住他。

“什么?”马天引埋头干呕,一把推开戈尔。

“升空啊!”戈尔抱着昏迷的歌尼木鲁提,砰地一脚踹来,“她又要扩散了!”

“什么玩意儿……”还没说完,马天引缓缓瞪大了眼睛。不知何时,那片灰败的黯淡无声蔓延过了他脚下。他的靴子在消解,双脚在萎缩。

“我糙!”他拎起镐把,带着戈尔二人火速升空。那边界瞬间扩散到了视线之外。被波及的土地、空气乃至一切事物,都被蚕食榨干,同化为了村内那种死寂的腐朽。

“这特么是什么?!”马天引盘坐在空中,抱起他的脚,濒临解体的靴子在这个过程中直接掉了下去,被土地吸成一张薄皮壳。

他一把拽掉松垮的袜子,露出两只鸡爪来,它们僵硬地勾着。“我糙!我没知觉了!连疼都不疼!”

“一会儿让大白补点生命力就好了。”戈尔的伤势与他相当,但丝毫不慌,甚至还有心思抽起了烟。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马天引用镐把戳探着他的两只鸡爪。

“她偶尔会扩散一下子,在饿疯的时候。”戈尔老僧入定似地叼着烟。

“那我们刚才踩的土地是好的啊?花和树也没枯萎,石头也没开裂。”

“假的,地是我运来的新土夯在了上面,树和石头也是搬来的。为了遮掩,也为了安抚她。”戈尔叹气,“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吗?”

“大白!现在什么说法?给个指示啊!”马天引冲大白喊。他还蹲在地上,但半个身体都萎缩了。

“你去找孙阿普吧。”大白沙哑开口,“兵分两路,节约时间。”

“这里我自己就可以。”

“啊?确定吗?”马天引皱眉。

“确定。”大白没抬头,朝上招了招那只完好的手,“我和童童慢慢聊。”

“你都站不起来了,你的两条腿都废了。”

闻言大白胸膛处绿芒舒展,大量生命力流转,他的躯体重新充盈了起来。他站起身子。

脚下那抹淡绿,好似反而喜悦。它卖力地向上攀附,眨眼间又侵占到了膝盖。大白又摇摇欲坠。

他再次用生命力充盈双腿,向上看去。“走吧,我可以。”

“我想和她单独待会儿。”他向上扔出一团生命力,马天引抬手接住。

“好吧,那我走了。”马天引认真看了大白一眼,点了点头。

然后他边飞离,边用生命力修补着几人的伤势,惨叫声此起彼伏。歌尼木鲁提哪见过这个?他疼醒又疼晕了过去,可怜巴巴得让人不忍看。

马天引痛呼着说:“一会儿回来找你啊,我高低把孙阿普和糯米绑过来!”

“嗯。”

等只剩了大白自己,他转头望向村里某个方位,想也不想迈步走去。

大地在撕扯他,土地在推诿他,空气也在搪塞他。他走得歪歪斜斜,生命力不断被蚕食,他的双腿在充盈和萎缩中循环反复。

氧气稀薄低劣,不能滋润脾肺;脚下朽土踩起来竟如雪地般酥酥作响;不时还会踩裂薄冰似的风化硬壳,咔的一声,又宛如走在黄黑色的冰面。

风在这里失了效用,空气像变质沉降的絮状物,缓慢地在玻璃瓶内流动。入眼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事物,这里仿佛是生命的禁区。

他打量着生养他的村子,这些建筑仿佛经了百年变迁,看起来推之即倒,像上个世纪的遗址。

他的家,在村子东边;他妹妹的小坟,在村子西北,靠着他妈妈的老坟。

大白转身,看向隔壁村子的方向。他姥姥死在那边矿洞,化为了怪物,最后尸骨无存,被哈利夫人的荆棘吸收。

他觉得,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懂被命运操控的感觉,哪怕是彭仔。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命运的残忍。

妹妹的坟就在前方,但这只是一道迷障。对他来说前路不止如此。

李客反常,他像个健忘症患者。竟是丝毫不在乎女儿,这次听说她活着都没跟来,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大白认为命运早就开始作用了。

童童活着的时候李客就抵触她,从来躲着走,被博迪释放相见后,他也没问过童童一句。但当时他还没注意到这一点,甚至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而童童死了之后,他竟彻彻底底地站在了陌生人的立场上。关于童童的记忆仿佛在李客的脑子里无限淡化。

还有治疗药剂。大白叹息。

那治疗药剂,和他的族人有什么关联?他无数次想捏碎手中的治疗药剂。

还有淮中,在听到童童名字时,他眼角总是下意识流露出厌恶,那是一种纯粹的厌恶。大白发现淮中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童童,童童。他在心里默念。

这个世界,这个名字,好像只在他心里有热量。

他不知未来如何,宿命如何。但他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为童童架起桥梁的人。

“童童,”他呢喃,胸膛舒展出更柔和的绿光,任其四面八方吞噬。

他重新挥动双腿,走向小坟的方位。遇到挡路的腐朽房屋就直接推倒,遇到断路的干枯河沟就直接迈过。

他感觉自己在推开命运的桎梏,一层,一层,一层。

“哥来接你,童童。”

大白用斧头刨开胸膛,扒开心脏,将热血洒落大地,让生命力在世间平衡流淌,让它灼烧,让其唤醒 。

这寂静的世界疯癫了,道道肉眼可见的苍白淡绿蔓延上大白的身躯,冲向心脏。大白的心脏骤然萎缩了一半,只有一半还在坚持跳动。

“童童,哥来接你。”

他于死寂灰白的世界,一路流血,一路斩棘,坚定走向他该去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个瞬间,他的短发微微晃动了。是风,渐渐有风流入这里。他笑了。

“童童!哥来接你!”

他将斧头用力用力抛向天空,如率先到达彼岸的信标。

他的鲜红心脏勃跳,砰砰弹动,如响春惊雷;他身上绿光极尽璀璨,混着生命力点亮周遭。

他甩开四肢,大笑着发足狂奔!

“童童!哥来接你!”

他踏碎道道酥土,将这遭世界搅动。

搅动,搅动,搅动。

但同时蚕食仍在继续,他的心跳愈发无力,他的脚步持续变慢。

他的充盈血肉渐渐不能再维持了。他剩了一副骨架皮囊。

大白身上的艳绿色也开始变淡。他的眼珠干瘪脱落,不再能视物;牙齿头发掉光,说不出哪怕咿呀呓语。他渐渐成了一个佝偻老人。

他跪在地上爬。身上几百道苍白淡绿仍在蚕食。他的骨骼在皮囊下随着爬行,声声折断。

他的血干了。

苍白淡绿的疯癫,伴随着大白的激昂也结束了。

坟的方向,一边继续蚕食,一边看着大白缓缓爬来。

风又消失了。一切重回死寂。

只有大白仍在爬动。

他仿佛要永恒般前进着。

哥来接你。他仿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