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笑的连刀都拿不稳。
杨氏看着灶里跳跃的火光,突然开口道:“三嫂,这连家闺女我是真喜欢,又聪明又厉害,只是家里子嗣单薄了点。”
连家两大家子人就只有这一个男娃。
赵氏摇头道:“等娘定主意吧,咱们别多劝。”
她们说到底也只是个婶娘,帮着看两眼可以,但千万别做说客,到时万一赵大郎生不出儿子,别说大房了,就连吴氏,都说不准心有芥蒂。
这世上关系就是这样,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得自己把握分寸。
那连家闺女今日能上门,自然是有意嫁进赵家,这人家里的长辈不聪明,事事就得靠自己谋划,她上门表明态度,打消顾虑,能不能成就看赵家了。
但吴氏担忧的点可太多了,那连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家风好的人家,下面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家里又男丁稀少,单拎出来一样,她都觉得不好,如今都凑到一起了,不想考虑才是人之常情。
杨氏不免为她可惜,这种好闺女若是生在一个好人家,家里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赵老四却反驳道:“她若生在别人家里,上面有爹娘操心,下面兄长疼爱,自然不会顾虑这么周全,哪有事事都好的人。”
“这倒也是。”
杨氏第二日果真没有提这事,想着如果赵媒婆那边说不通的话,可以多两句嘴。
张氏近段时间没个笑脸,既是因为赵老大从她这里拿了十两银钱给赵大郎娶媳妇,又隐约的察觉到了赵大郎和晴姐渐渐在和她疏远,母子离心,到现在才终于后知后觉。
她叫住要出门的赵大郎,痛心道:“大郎,你爹觉得我偏心,说我没给你找个好媳妇,那李木家那么大家业在那里,闺女也长的秀气,我能害了你吗?你爹张口闭口说我偏心,他一个大男人懂什么?这地里人一年到头也不过挣个五六两银钱,除去吃吃喝喝,一年能余个两三两就算好的了,谁家娶媳妇用的到十两银钱?”
“你小时候爱哭,谁带的住?五六岁我都背着你下地干活,你爹管过你吗?如今你大了,他当慈父来了,怨我不舍得出钱。这是一杆子买卖吗?除了聘钱,还有定礼、酒席,那个不要用钱?”
“娘也想给你找个好,给你办的风风光光的,可你爹就这么大本事,娘有什么办法?你如今大了听你爹听你奶教唆几句,心里怨我,连亲娘也不要了。大郎,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呢,做人得讲良心。”
张氏越说越情绪激动,语带哽咽,最后趴在桌子“呜呜”的哭。
赵大郎语气艰涩道:“娘,我没有怨你。”
张氏抬起脸,“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没有怨过我吗?”
怎么会没怨过呢?家里无论吃的穿的,张氏心里想的永远是赵四郎,口口声声说要攒钱给我儿读书。
从来没想过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再深的情分,日积月累消磨光了,便只剩面上的那点体面了,如今她又想靠三言两语撕掉母子间的那层隔阂,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屋内只剩张氏压抑的哭声,赵大朗像尊木雕一样,笔直的站着,半晌无声。
晴姐站在门外,听了个囫囵,压抑着怒气在大声喊道:“大哥,爹叫你呢。”
赵大郎转身大步的向外走,一次都没回头。
晴姐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背对着张氏,眸色暗淡,哀声道:“娘,你也知道地里人一年到头也不过挣个五六两,您算账那么清楚,怎么就算不明白我们赵家的账呢?”
她脸上滑过两行清泪,烫的人心都在颤,“你怎么就算不出,分家的那多钱都是从哪来的呢?你怎么就算不出,四郎比其他读书人每年少用了多少钱呢?你怎么就算不出,家里每月往县里送菜蔬能挣多少呢?你怎么算不出……”
你的眼光有多狭隘,心到底有多偏呢?
张氏哭声渐渐收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没料到母子之间怎么就走到一步了。
“晴姐!”她大吼一声,踉跄的扶住门,只能看到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蓉宝几人正在院里读书,蓉宝和嘉宝摇头晃脑的念一句,琪宝半晌才着念一句。
张氏的视线渐渐模糊,片刻又收起脸上的神情。
不对不对,她娘家也有人在念书,都是举家合力供那个最聪明的,不都是这样吗?谁有出息,就多出点钱,为他谋个好前程。四郎念过书,日后肯定有出息,将来还不是要靠他帮家里的哥哥姐姐。
大郎和晴姐的年纪太轻,不懂这世上的道理,天底下只有父母才会真心念着自己子女好,外人终究是外人。
她若不想尽办法为四郎谋个出路,日后她们大房岂不是一辈子都在地里了。
蓉宝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确定道:“嘉宝,我刚才好像听到大伯母哭了。”
嘉宝把书翻开一页,冷漠道:“你听错了。”
“哦,你说六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
“娘不是说秋节回来吗。”
蓉宝掰着手指头算,“那秋节还有多久,一、二……八,还有八天!”
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绝顶好主意,兴奋道:“嘉宝,我今年早点去猜灯谜,把花灯都赢走,然后再卖给出去,那我们就不就挣钱了吗?”
嘉宝道:“六哥都能猜的出来?谁去卖啊?卖给谁啊?”
蓉宝兴奋的指着自己,“我去卖,到时咱俩挣钱。”
嘉宝思索片刻,委婉拒绝道:“你与六哥商量吧,他应该挺缺钱的。”
蓉宝憧憬道:“六哥可有钱了,读书就能挣钱,等我去读书了,我也要挣钱。”
赵六郎走着走着又打了一个喷嚏,他怀里抱着装订而成的书,熟练的去了县里一个大院子敲了敲门,没过多久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书童,一见他就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我们少爷急死了。”
“我们学堂前几日没散假,一共五份,你看看都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有人爱读书,自然也有人不爱读书,多是些家里有些闲钱又爱玩闹的公子哥。
赵六郎去年来书肆买书,偶然听见了一群公子哥的抱怨,无非是说先生在堂上总是提问,没答出来的就挨板子,问题五花八门,回答让人啼笑皆非。
他一开始也只当笑话一样听听,但有一日在学堂见到沈万宝打小抄时,顿时心思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