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前辈有何见教,陆某若能办到,一定从命。”陆见听闻九衍之言,便郑重应道。
“陆郎先看看这张告身,你满不满意。”九衍笑道:“至于老朽的要求,稍后自会与你提。”
陆见讶异之余,拿起九衍做好的告身,细细看着。这张告身无论是纸张、官印,皆堪称以假乱真,但让陆见感到有些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告身上除了被委任者郑源的姓名之外,其他的字却实在是有些潦草。
“九衍大师,不知这告身上的文书,却是为何这等潦草?”陆见唯恐这等字迹再招致露馅,赶忙向九衍问道。
“当今太常卿李继练,是老朽的旧识,年轻时我等一同云游各方,他的字啊,就是这般模样,老朽告诉你了,不会错的。”
陆见听得九衍如此笃定,心下方才宽慰了些许,但正要将告身收起时,陆见却又有些迟疑,他望了望手中那张以假乱真的告身,又抬头看了看似笑非笑的九衍,试探着问道:“大师帮了陆某一个大忙,陆某无以为报,实感惭愧,不如大师收些润笔财物如何?”
陆见试探性地问话,却令九衍登时侧目,瞪向陆见。陆见一看九衍神色,登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寻常人等,就算给老朽再多财物,老朽也决计不肯应承此事。”九衍此时已不复方才那等轻佻顽皮,转而面目肃然,不怒自威,正如同寺庙门口的护法金刚一般瞪视着陆见。
“你若再提这等扫兴之事,老朽便将这东西收回烧了,日后休要再登老朽的门!”九衍故作嗔怒,字字句句传到陆见耳中,却已知这老者向来随性而活,似是这般,完全不会顾虑旁人的想法看法。
不过,虽然挨了几句斥责,但陆见自己毕竟没费什么周章,便得到了解决当下困境的这把钥匙,在他看来,仍是弥足珍贵。
“九衍大师切勿动怒,陆医监倒也是好意,只是头一遭来,不知大师的秉性,以奴家看来,大师便不要计较了,可好。”眼见九衍出言责备陆见,牵牛连忙出言替陆见解围。
“学生冒犯了,请前辈见谅。”陆见说着,起身郑重对九衍一揖到地:“今日前辈救学生于水火之中,学生感念非常,无以为报,日后前辈但有吩咐,学生必将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出于陆见来讲,他与九衍非亲非故,即便是虞雁回感念自己的医治,说服九衍出手帮忙,他也不能不感念九衍的恩德。更何况,这伪造告身一事,一旦被检举揭发,便是杀头的罪过。
一个古稀老者肯冒着这等风险帮忙,无论如何都值得铭记感恩。
“谢就不必了。”九衍听牵牛出言为陆见求情,加之陆见本人认错态度也十分诚恳,便无意再继续深究,言谈举止之间,却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顽皮模样:“不知陆医监平素怎么寻乐子,填词唱曲会不会?”
陆见听九衍问出这等问题,神色立时有些尴尬:“这个……陆某不会。”
“那饮酒赋诗呢?”九衍倒也不纠结,马上又问道。
“酒倒饮得一些,只是量不大。”陆见此时却更见尴尬神色:“赋诗却也是不会。”
“书画可有涉猎?”九衍一边问着,一边回身指了指一屋子的各种书画作品:“这里的,有些是当世名家的真迹,有些,是老朽临摹的仿品。只是时日久了,连老朽自己都忘记哪个是真迹,哪个是仿品了……”
陆见听九衍说起来,便转动目光看着室内挂着的这些书画。虽然陆见对书画方面的作品并没有太多的涉猎与研究,但得益于当上医监之后常常出入韦府,现今的他,对于这些书画作品也并非一无所知。
但当陆见细看墙上那些书画的时候,却只觉得琳琅满目。被挂在一处的,都是同一人名下的作品,但任陆见怎么看,署名相同的作品,风格都是完全一致。
“这里面的仿品,也都是九衍大师的手笔?”陆见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索性转向九衍问道。
“这些东西,不是他们本人作的,就是老朽作的。”九衍听陆见发问,嘿嘿一笑,回答道。陆见却只是边看边赞不绝口:“九衍大师书技、画技皆是登峰造极,技法、笔力都堪称大师,学生只凭看,竟完全分辨不出……”
“行啦,老朽马上要入土的人了,也不想再听马屁。”九衍出言打断了陆见的溢美之辞,但他脸上却仍是笑意盎然:“唱奏书画,饮酒赋诗都不行,陆郎总会下棋吧?”
九衍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的棋盘:“若是会下棋,倒也可以,闲暇时便来此,给老朽解解闷……”
“学生会一点,但是棋艺却是一言难尽……”陆见想到自己粗通皮毛的棋技,不由心生惭愧。
“无妨,无妨。”九衍笑道:“既是对弈,也无非图个解闷,棋艺高超下得,不高超也一样下得。”
“既然前辈看得起,学生若有闲暇,一定与前辈对弈解闷。”九衍的话也算是为陆见解了围,陆见便也借坡下驴,应承下来。
所谓人到七十古来稀,陆见此前极少接触到这么高龄的老者,对于已经活了七十年的人,对事物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以及他们自己平素如何待人接物,都没有一个直观的认知。
今日见到九衍大师,算是让陆见好好开了开眼界。虽然陆见能够断定,大多数的七十岁老者,都不会像九衍这般洒脱,甚至带着几分顽劣。但今日与九衍的这场见面,却让他并不抗拒,甚至还有些期待自己与九衍之后的往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九衍起身笑道:“有暇了,可一定得来啊。”
“晚辈一定来。”陆见恭恭敬敬又是一揖到地:“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改日自当携礼前来,向前辈讨教。”
“奴家也告辞了,大师好生静养。”牵牛也福了一福,对九衍道。
“欢迎老朽去暖香阁吗,娘子?”九衍面上带着邪邪地笑,问牵牛。
“大师愿意来,随时都可以。”牵牛笑着向九衍作别。
陆见与牵牛一路行出,上了马车,侯桂便立即赶着马车调头准备离开。
“医监去哪里,奴家送你。”
“去我家。”陆见捏着手中的告身,将之揣在怀中,对牵牛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