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文和徐有田相伴从土豆地里走出后,便踏上了一条稍显宽敞的小道。
前方不远处,是用干草和泥土夯实而成的土墙,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手持利刃的家仆来回巡逻看守着。
土墙里,是正在建造的温室大棚。
其实,早在秦怀道他们寻得秦王照骨镜之时,温室大棚的建设计划便已被提上日程。
甚至,就连那块异常平整的镜子,也是工匠们在尝试制造平板玻璃时,偶然获得的成果。
而从那以后,负责炼制玻璃的工匠们就展开了对成功经验的重现,时隔多日,算是成功了...大半吧。
板玻璃是做出来了,至于平不平...只能说是智者见智。
李斯文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土墙后面摆放整齐、只等着嵌入木框的玻璃。
尽管这些玻璃仍有些凹凸不平,但用于建造暖棚却是绰绰有余。
“老徐啊,你可知道某当初为何要力排众议,执意建造这个温室大棚?”
随行的徐有田思索片刻,摇摇头:“公子的高见哪里是老奴这种凡夫俗子能领教的。”
“况且当初的情况老奴也清楚,单鹰他们虽然反对的最为坚决。但也是认为花费太大。”
他皱着眉头回忆道:
“维持温度的火炕,必须要用上好的竹炭来烧才能保证温度正好;透光保暖的材料也过于稀少,此二者,是他们反对的主要原因。”
徐有田详细解释了一声,颇为感慨道:
“但谁也不曾想,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不仅是少烟的煤炭被公子找到了,就连透光保暖的玻璃,公子也找到了廉价的炼制方法。”
“以老奴现在的所见所想,才有些体会到了当时公子的信心。”
他看着眼前这片有了大致模样的暖棚,嘴上啧啧称奇道:
“只有被全国供养的皇室才负担的起的温室栽培,没想到在公子手里,竟然成了可量产的便宜货,这可真是...让老奴大开眼界。”
就在这时,徐有田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盯着李斯文小心问道:“公子不会是打算,将这暖棚技术广而告之吧?”
“有何不可?能让天底下的百姓温饱无忧,某,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吧。”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是在商量一件晚上吃什么的小事,但却如平地惊雷,让徐有田不禁瞪大了双眼。
他当然清楚公子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一个没什么回报的吞金兽,万万贯钱?还不够它一口吃的。
过了好一会儿,徐有田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向李斯文拱手而拜,激动道:“公子大义,高山仰止。”
蹲下的李斯文听到这话,心中却多了几分肯定。
他就说这老头身份不对,不仅是单婉娘尊称他为‘徐老’,谈吐举止更不像个泥腿子,虽然风吹日晒的黑了点,但身上的谦和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而更多的,却让他联想到了徐建,还有当年那些随便宜老爹一同征战的战友们,那种不拿士族阶级当回事的傲然。
只是...
“老徐,某看你这身子骨还算健朗,四肢也没什么损伤,怎么也和那些家里那些老卒们一样退下来了?”
李斯文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土,站起身来好奇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
徐有田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当年老奴之所以愿意随国公爷背井离乡,就是为了今天的安生日子。”
说起往事,徐有田有些感慨万千的道:
“当年实在是太乱了,老奴就想安安分分的种个地,但架不住时常有人带着兵马过来打秋风,家里刚有了点余量,就被那些天杀的狗杂种们抢走。”
“既然他们不让某过安生日子,那谁也别想好过,索性,老奴就撂挑子跟着国公爷造反了。”
呦呵,李斯文啧啧两声。
真看不出来这老徐以前还是个大财主啊,兵荒马乱的年代,不光自己能吃饱,还禁得住兵马时常来打秋风,这得多殷实的家底...
不过,就算这种土财主都受不了要造反,那平头百姓得有多惨,怪不得能闹出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杨广真是造孽啊!
“行啊老徐,没想到你以前还是个土财主呢?”李斯文打量着徐有田朴素的打扮,打趣了一声。
“嗨,什么狗屁财主。”
徐有田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都是托祖上的福,老奴家就是多了几本种地的书,几代人勤勤恳恳的经营下来,这才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底。”
“结果特么的还被人给霍霍了。”徐有田越说越气,忍不住骂了句娘。
李斯文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要是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老百姓说什么也不会造反,说到底,王朝更替都是上层作孽。
不过这么看来,老爹留下的老兵里边还是有像徐有田这样的老实人的。
结果徐有田语气中带着愤慨,忍不住说教道:
“公子要老奴说呀,这世道还是得有钱有权,两个缺了哪个也不行。”
“有钱没权,那就是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谁路过家门口都得掏几个铜钱。”
“有权没钱,那更完蛋,手上有权都不知道往自家口袋里扒拉钱,八成是个脑子里都是君臣父子的死读书人,有不了出息。”
李斯文越听越不对劲,无语的多看了他两眼。
他咋听咋觉得,徐有田对儒教的三纲五常有怨气,他暗暗琢磨着,没准也是个祖上和董仲舒有恩怨的。
好家伙,刚才他还在庆幸,家里的绿林好汉里终于出了个老实人,结果你才是最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