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被救下的那名少女正局促地站在门口。见陆言开门,悻悻地收回手,手指在身前不安地搅动,但眼睛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小姐,能谈……”
咚!
不算很厚的木门“咣当”一声在少女面前关上,吓得她一怔。
“阴魂不散?她怎么找过来的?”
回到房间中,陆言无语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她又不是做慈善的,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哪能被帮助之后就想傍上帮助自己的人?能吃她陆言软饭的人只有十九。
当然,十九看上去似乎也不太想吃软饭,当金主的乐趣陆言应该体验不到了。
不过那人若是想傍十九,就更不可能了,她不同意。
虽然十九这表面上看着威武霸气,背地里却撒娇粘人的傻猫猫确实很有魅力,但这可不是能分享的。
绝对不能!
可是,这样好的十九,却还是会受到伤害……
陆言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
以前她只顾着思考如何将四州的权利回收,从未思考过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关系。六百年前妖族将人族奴役,打破了世界的平衡,在神界介入下,妖族被重创,至今没有恢复元气,龟缩在人迹罕至之地,只敢在小范围内对人族下手。陆言时不时会看到这类事件的报告,一直以为是妖族过分仇视人族才会如此,人类虽然也仇视妖族,但是并没有反抗的力量。可现如今看来……两族间的伤害应该并不是单方面的。
她今天在井底亲眼目睹了血腥的罪恶场面——一只只幼兽被禁锢在笼子里,用来解剖的桌子已被染红,血迹顺着桌角一滴滴坠落地面,周围尽是血污和浓重的血腥;而在更远一些的洞穴角落,十几只幼兽尸体凌乱地堆在那,陆言甚至能感受到浓烈的怨气。
一般来说,动物能开启灵智成为妖兽,年纪都已经很大了,只有妖兽生下来的孩子才会天生就是妖兽。但是,刚刚出生的小妖兽除了更有灵性外,与普通动物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这些没有特殊能力、无法反抗妖族的人,竟然将心思打到了刚出生的小妖兽身上,而且这种事似乎已经有很多年了,甚至他们还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单纯为了钱。
陆言当时都差点压不住怒气。冤有头债有主,若是真的有仇恨,不去找正主报复,只会欺凌弱小,这与那些残害人族的妖邪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十九小时候也受过这种对待,陆言就更生气了。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两族之间的仇,仅靠互相报复是解决不了的,如果想要改变,就必须要寻找其他的出路。
可是要化解成百上千年积累的仇恨,谈何容易呢?
陆言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无意识摆弄着手中半满的茶杯发呆,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入了房间。
“姐姐,在想什么?”
十九突然从陆言身后冒出头,疑惑地问道。
陆言被突然近身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发现是十九才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回自己屋里隐藏气息做什么?”
“姐姐,都戌时了,不快了……”
十九委屈地指了指已经关上的窗户。
“而且我从窗户翻进来,还把窗户关上了,根本没想隐藏气息和动静。我还以为你已经发现了,只是等我自己过来找你呢。”
“抱歉,我刚刚在想些事情。”
陆言发现自己误会了十九,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估计是刚刚太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不知不觉过了两三个时辰,而十九的气息又太过熟悉,她的本能才将之划归到了不需要警惕的行列,甚至没有在被吓到的瞬间,条件反射地使出肘击。
“都送过去了?妖族有没有为难你?”
“嗐,没有,我在妖森边上喊完话,放下他们就走了,妖族想为难我都追不上。”
十九坐到陆言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说起来,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了个好办法。现在我有七尾,在妖族中实力仅次于妖王,只要在镇子周围留下自己的气息,那些修为没我高的妖怪应该会自动避开,多少能撑一阵吧。不过这不是长久的办法,两族关系现在基本属于不死不休,只是妖族如今还有忌惮,不敢轻易出现,可日后一旦有机会,估计两族间又要陷入战争。”
听了十九的话,陆言沉默了一会,蹙眉问道:
“十九,这种刨妖丹的行为出现很久了吗?”
“很久了,可能从六百年前就一直存在了,不过范围很小,多半也不为人知。”
十九叹了口气,隔着衣服摸了摸当年在腹部留下的伤口。
“妖丹是妖族力量的结晶,除了能使出妖丹主人的天赋妖术外,还能吸收其中的力量,提升修为,很受一些异士喜欢。
有需求,就有人买卖,没有能力的人就只能碰运气捡一些幼小的妖兽,而有能力的异士则会猎杀妖兽、甚至可以化形的妖族。我当年,就被抓走过。”
看着十九平静地说出这些话,陆言知道她要说当年的事了,于是转身面对十九,握住她的手认真听她接下来的话。
“其实本来忘得差不多了,就是之前梦魇又给我体验了一遍,现在有点反应过度了。”
十九笑了笑,也回握住了陆言。
“当时我只有五六岁,收敛不好妖力,还因为贪玩弄掉了母亲的妖丹,结果很快就被两个异士抓了。不过我当时一直维持人形,他们掏了半天也没找到我的妖丹……”
刚刚救下那些小妖兽,还处置了恶人,十九心情好了很多,更何况现在有陆言陪在身边,她意外轻松地将自己当年的遭遇讲了出来。只是为了不让陆言担心,简化了部分受伤的情节和当时的感受。
可就算这样,陆言还是心疼得很。她见过十九腹部那有些狰狞的伤痕,更别说还看到了今天的场景,她都不敢想十九当时有多疼。甚至除了那次以外,十九还有过数次遇险,好在都转危为安,没再受过那么重的伤。
“对了姐姐,我记得之前在垣墟村约定过,要将梦魇的内容告知对方的。”
“我记得,不过我的梦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就是当年伯父伯母离开时的场景。你要听吗?”
这个梦也挺沉重的,而且涉及到十九的父母,陆言怕又影响十九情绪,试探着问道。
“要。”
十九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想知道关于自己父母的任何事。
“好。”
得到了十九的肯定答复,陆言深吸一口气,将当时她看到的事情讲给了十九。十九听得很平静,还很感谢陆言将父母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想知道他们的事的话,我之后再讲些其他的给你听吧。”
陆言摸了摸十九头发,想着之后要再挑些开心的事,将她眼中的陆以北和玄歆的形象都告诉十九。
“太好了!谢谢姐姐~”
十九主动用头蹭了蹭陆言的手心,看到她如此乖巧的样子,陆言又不禁想到了她的遭遇,心再次难过了起来。
“也谢谢你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陆言吸了下鼻子,轻轻拥住十九的头,抚摸着她的脊背。
谢谢十九坚持到了现在,让自己能够再次遇到她,爱上她。
陆言不想十九再遭受这种遭遇,也不想人族或妖族遭受这种不合理的遭遇。刚刚就在她心中埋下的种子开始发芽——她不止想要国家稳定下来,更想要这个世界稳定下来,想要两族之间不再如此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哪怕这个愿望几乎看不到尽头,哪怕需要努力成百上千年。
仇恨,只能让错误不断重复,直到耗尽所有生命力。
“如果我想改变两族之间现状,你愿意帮助我吗?”
“当然,我会实现姐姐所希望的一切。”
十九环住陆言的腰肢,把头埋在她胸前,轻嗅着令人安心的气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有足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