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队伍就这么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兵戈相激,竟然溅起了漫天的星火。
火把的光影在不断晃动,萧胤镇的骑兵大军竟然就这么轻易的在姜子芽那精妙绝伦的计策下,被狠狠的撞了进去。马匹的悲鸣声,人体被撞飞的破空声,惨叫声,兵戈划破盔甲声,让这原本寂静的夜晚顿时沸腾起来。原本是突击而集结的燕国骑兵大军,反而因为背向对敌而惨遭屠戮。但大燕骑军也根本没有办法或者时间做出调整,只能不断向前催动马速,只盼快些跑到广阔的平原,避免被这些狂野的兵车冲撞而死。
“这样不行……”
祭酒郭孝看都没看身后,就知道现在全军处于绝对的阵型劣势,甚至连分散逃窜都难做到。那些大周步卒虽然让开突击的道路,还举着火把照亮,但是完全就是不安好心,或作平时夜里如同靶子一般的存在,现在竟然让数万大燕骑兵没有一个士卒想要试试冲向火把阵。因为胯下的战马可都是怕火呀,平时还可以凭借弓箭慢慢射杀那些不知死活的举火人,但是现在大周兵车在后面紧紧的追赶,谁又有这个时间试试那些步卒的阵型是不是稳固那?
而且骑兵冲阵是需要马速的,现在骤然调转方向,不见得可以踏破那些大周步卒,很有可能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连屠户出身的苟亥也看明白,现在的局势已经恶劣到了不能再恶劣了。但是他本就不以谋略见长,只是怒到了极处,“这群狗东西,欺人太甚!看我一铁锥砸烂他们的兵车不可!”
“别胡闹!”
萧胤镇低喝一声。
“陛下,我没胡闹!”
情急当中,苟亥这一声极大。原本他的嗓门就大,还没过脑子喊了一声陛下。
然后就是一阵极其短暂的寂静,接着就大周军之中爆发出来震天的呼喊声。
“这大燕骑兵的主帅是皇帝!“
“是皇帝!是皇帝!”
“抓住他!抓住他!“
无论在任何朝代和国家,能在战阵上生擒皇帝都是莫大的殊荣,不说足以封侯,也是够普通小卒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果然,大燕铁骑的后阵被攻的更急了。甚至已经有很多旁边夹道的持火把步卒想要上前一博富贵,但是显然大周军军律严格,没人敢于擅自脱队。
萧胤镇也是震惊无比,这大周军当真是中原之上当之无愧的霸主,竟然将自己这边算计到了极处。连自己手下的几个自诩天下无双的谋士都算不过他们,当真是……
唉!他娘的,现在还有空像这这个?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摆脱现下的困境吧?
火把通明之处,竟然又分出数股不大的队伍,竟然是大周偏军仅剩的骑兵,看样子是准备绕道截击。刚刚这些大周军可没有这么上劲呀,现在简直是把最后一点家底都拿出来了。
苟亥再是大条,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满脸憋得涨红。
萧胤镇却是脑海里灵光一现,咬牙低吼:“苟亥,还有近卫,全都掩护朕向我军来处撤退,哪里肯定没有埋伏。要做出一种弃军而逃的仓惶模样,然后还要大喊陛下快走!郭爱卿,麻烦你暂时统带全军,务要和李军师回合。”
“陛下?!”
祭酒郭孝一怔,立刻也反应过来,这是萧胤镇准备用自己给大军争取出一条生路。若是五万铁骑团在一起,必然会被后方的周国兵车冲击得损失惨重,若是四散而逃,那军不成军,就是寻常周国骑兵大队也能轻易剿灭。现在只能是弃车保帅了,不对……是弃帅保马。
萧胤镇就是在赌,赌大周军定然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放弃剿灭大燕骑兵的机会,全力搜捕萧胤镇这个皇帝。虽然是豪赌,但是也不是全无胜算。这些大周兵车只剩下数千乘不可能分兵,而夜间只要数十息的耽搁,这些大燕最为精锐的铁骑就能彻底逃脱生天。
至于萧胤镇虽然有些危险,但是兵少又都是精锐,只要扎进林子里,料那些大周兵也是无法奈何。然后等到白昼之后,再来寻回大军即可。
众人的战马一直都没有停,只是飞奔向突围的方向。
祭酒郭孝和苟亥对视一眼,一咬牙就策马去领大军突围,只抛下一句:“苟亥保护好陛下!要是伤了一点,我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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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
虽是深夜,原本应该熄灯休息的百姓,却是家家户户都是鸡飞狗跳。
原来,东野先生看了布条上的留字,与众臣匆匆商议之后,也觉得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现在已经征调青壮来协助守城了,也不缺这些其他百姓了,就当是大型徭役了。要知道,万一让大周军俘虏皇帝或者攻陷燕京城,这些百姓指不定会遭受多少磨难的。就单说,萧胤镇之前施下的仁政,又有几个国家的君主愿意全盘接下那?
现在的国君都是心胸寻常,就算明知道上任的政策是好的,但是却偏偏要标新立异,也不管底下百姓会不会因为糙乱多变的律法而忙于奔命,只管是自己盛大伟功。
无数小官小吏,一家一户的挨个捶门,直要尽快动员起全城的百姓。
“调集所有能上阵的青壮,集合到西城门处,所有的武库全都打开!有什么发什么,把他们全都武装起来。还有女人们,立刻组织生火造饭。把粮仓统统打开,敞开吃。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看到全部出战的人都是吃饱的。其他几面的城头都不用守了,让那些老弱病残的百姓穿着军服摆个样子就好了,反正大周军现在也没有可能攻城。待天明之后,张将军领着所有守军杀入大周军。东野再领全城青壮紧跟着杀出!然后是你们……领着剩下的,所有大一些的老弱妇孺,只要能挥动剑的人,统统组成第三阵攻击!”
司空侯输在派出众官吏之前,亲自嘱咐大计。
东野先生当时就提出了疑问,“司空,这些百姓没经过训练,一旦出击恐怕自相践踏, 不止杀不了敌军,恐怕还会连累全军。”
侯输目光一冷,“异族驱赶百姓攻城绕阵,历来都是战果颇丰,足以证明在绝对的人数面前,什么军队什么精锐都是没有用……而且这么多人一旦冲击起来,就不是死几个人就能逼退的。何况在侧的其他大燕军队都是酒囊饭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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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装打扮的绮罗和秋荷趁夜漫步在四处慌乱的燕京城内,只是四下巡视,也不上前询问。
原本这次出动全城百姓攻击的计策就是两人暗自推动的,现在只是出来监视成果而已。要知道很多计策,看似天衣无缝,但是往往却因偶然因素而功败垂成。早就熟读史书的绮罗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早早的就出来查看,把所有可能的隐患掐灭在萌芽之下。
待两人走到大军集结之地,果然……
“为什么要俺们出战?俺们只是寻常百姓,平日里连鸡都没杀过,如何使得?这不妥妥的去送死么?”一位身体羸弱的书生怯怯的说,那模样比女人还要羞人。
“是呀!是呀!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跟我们这群升斗小民何干?”一位老丈拄着拐杖,不住敲打地面,只是颤巍巍抱怨道。
“我还有五岁的孩子在家嗷嗷待哺……请放过我吧……我若身死,他一个人孤身,年岁又小,如何能活呀……”一位年轻的妇人,眼中满是泪水,衣冠也是不整,显然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还未梳洗。
这些还仅仅是冰山一角,很多贵族子弟更是连门都不开,若是强行砸门,护院的仆役还会出来殴打驱赶一番。
“难!太难了!”
绮罗本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才试了试秋荷的主意,现在结果相当不顺,也并没有多少失望。燕京城是不是失陷,大燕是不是灭国,甚至这些百姓会不会流离失所,完全不再她的考虑范畴之中。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秋荷能不能走出自己的情劫。还有……如果有可能的话,绮罗也想拉一把萧胤镇,不为其他,萧胤镇毕竟是跟自己有过情缘之后,唯一还活着的男人……
秋荷也完全没有想到是这番情景,一切都是自己上头之后,想出来的法子。根本没有仔细研究可行性,完全就是一厢情愿,想着燕京城不下百万人口,若是全数征发,无论如何也能击溃大周军,救出自己心爱的秦郎。但是秋荷完全没有想到如此这般行事,会置燕京城内多少家庭生离死别?虽然她是为了救人,但是却是先要摧残无数家庭为代价。
秋荷虽然从小就是孤儿,又在谍报司日久,早就心如铁石,但是毕竟还是一个人,不可能无情无义。要不然也不会跟秦晦有那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爱情。现在看到这还没出城迎战,就已经让众多百姓哭成泪人,如何不是心生愧疚?
要知道这大燕可不是秦国,完全不像秦国搞得那么偏邪,除了耕地就是征战,全国之内每个十四岁以上的成年男子都可以被征为战兵。单是这点,燕国就不可能轻易动员起全城之人。
但是秋荷的愧疚只是一闪而过,她虽然年幼,不懂得一人之命与百万之命,孰轻孰重。但是她为人执拗,就算是错了,也要做下去。
所以,绮罗一个没拦住,这秋荷竟然越众而出,“诸位,请听我一言!”
街上吵吵闹闹的众人也是一呆,看向突然站出来的侍女秋荷,不知道这漂亮的少女要干些什么?但是燕赵之地本就崇尚豪勇之士,这柔柔弱弱的少女竟敢当众站出来,众人也不好不听一下她有何话说。
“诸位,我大燕自从周国大军覆灭了八十万精锐老卒,就从中原七雄之一,一下子跌落成任人欺辱的三流国家。八十万精锐士卒呀,那可是八十万个家庭……要知道整个燕京城才不过百万人口!需要多少人的供养,多少次的血战才能磨练出这么一支百战雄师,守护我们的安全?想想最近南下的异族,想想德阳郡死伤惨重的百姓……他们也是我大燕的百姓呀!本就是同仇敌忾的时候,这周国竟然不讲武德,背刺于我们!不思退那外敌异族,反倒觊觎我燕京空虚。我大燕分崩离析,四分五裂,就算如此萧胤镇也顶着压力,拼死解救德阳郡故土的百姓。现下萧胤镇得胜归来,正在城外酣战,你们竟然在此贪生怕死,踌躇不前?想想你们这些时候的赋税,想想萧胤镇之后的仁政,你们……你们敢保证下一个皇帝不是如萧金虹那般昏聩么?我就一句话,我去救定了城外的大燕军!就算死,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秋荷语调铿锵,一脸凛然表情,直震得满室鸦雀无声。这偌大的广场竟然一时之间,都似有了回声。连绮罗都是骇然不已,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秋荷么?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真是……当真是,爱情能创造奇迹!
秋荷也是心里忐忑,刚刚说得那些都是在心里盘算已久的,连带做出义愤填膺的举动都是超水平发挥了谍报人员的特长表演。此时,成与不成也只能看天命了……原本以为借用萧胤镇的名头,再扣上报恩报国的大帽子,来一番道德绑架的劝说就能成功……但是现在看来,明显收效甚微。
也对,自己人微言轻的,谁会拿自己的性命随便开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