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宋回泠招呼,杨氏闻声便站上桥头,捏着她那用得已泛黄的布帕一角,在空中挥舞起来,一边挥帕,一边扯着嗓子大喊:“现做的冷水汤粑,香的哟,糯的哟,吃了一口气能走三十里路哟。”
宋回泠被逗乐了,手上捏着汤粑,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杨氏看。
杨氏平日营造出来的都是朴实勤劳,却又木讷寡言的形象,没曾想也是个叫卖的好手。
桥那边的人听见叫卖,加快步履过桥。
杨氏扭头瞥见宋回泠嘴角含笑的模样,叫卖时大方洒脱的劲瞬时就没了,局促扭捏着低下头:“我瞅人家都是这么叫卖的,而且叫卖费嗓子,你安心做汤粑就好。”
宋回泠捏好汤粑,随手放进笸箩,唇角笑意更深:“娘,你做得很好,像模像样的,今日汤粑要是全卖出去了,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
在杨氏的固有观念里,官民有别,哪怕宋回泠落难,成了她儿媳,骨子里始终带着贵气,她不愿将村妇粗鄙的一面完全暴露在儿媳面前,是以在宋回泠面前常常端着几分,这会儿见儿媳笑意真诚,不见一丝打趣,才彻底放下心中那点变扭。
从桥上走来的是三个挑夫,他们打着赤膊,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却一身腱子肉,肩上担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了用席草编成的大布绺袋子,里面装得沉甸甸的,瞧不出是什么。
过了桥,他们卸下肩上担子,围到宋回泠摊前,就瞧见旁边一个铁桶上放了个砂锅,砂锅里的水已烧沸,正咕噜咕噜往外冒着小泡,不免好奇。
“姑娘,你锅下这个铁桶是什么玩意,怎么还有火气?”
宋回泠用帕子包着砂锅的两只耳朵,抬起砂锅给三人瞅了眼:“这是铁炉子,里面是我们自家用石煤粉做的燃煤,专门用来做热食的。”
一听是石煤粉做的,三人瞬间没了探究欲望,除了冬日取暖,其余时候用石煤都是浪费。
宋回泠将砂锅放回火上,搁下帕子,端起笸箩,堆笑道:“三位大哥,才刚捏好的冷水汤粑,软糯筋道,十文钱一碗,要不要来上几碗?”
三人这一路走来都是吃的干粮,馋热食馋得不行,这会儿盯着笸箩里的汤粑,竟不自觉吞咽口水。
其中一个挑夫往身上一摸,作势就要掏钱来一碗,可片刻后,动作停滞,面露窘色看着宋回泠:“十文钱太贵了,可以便宜点吗?三文钱我就买!”
“当然……”杨氏嘴一快便要应下,可在瞥见宋回泠投来的眼色后,将“可以”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这位大哥,清远县一碗馄饨也要卖十五文,我十文卖一碗汤粑实属良心价,何况我这汤粑馅足个大,吃一碗便能管饱一日,您要不再瞧一瞧?瞧得上便买,瞧不上不买便是。”宋回泠面带笑意,语气温和,但态度却分毫不让。
挑夫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几声,他捂着肚子,无奈叹气道:“可我身上就只有三个铜板了。”
其余两个挑夫也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我也只剩三个铜板了。”
“我还剩四个。”
“要不我们合买一碗分着吃算了,带的干粮早都吃完了,到清远县还要一个时辰,这百来斤的盐挑着又重,不吃饱哪有力气上路。”
“我看行,就这么办。”
三个挑夫意见达成一致,宋回泠眼睛却忽然一亮,她开始往锅中下汤粑,边插嘴道:“三位大哥,一碗不够你们吃的,要不还是给你们煮三碗如何?”
挑夫们猛地转头,齐刷刷看向宋回泠:“这是答应三文钱一碗卖给我们了?”
宋回泠摇摇头,目光看向他们卸在路旁的担子,眼角含笑道:“那里堆着的不就是铜板和银子吗?你们给我十斤盐就行。”
“小姑娘,你摆的是黑摊,要打劫啊!”其中一个挑夫怒气瞬间被点燃,指着宋回泠大骂。
另一个面相看起来老实温厚的挑夫也没了好脸色:“我们仨兄弟挑盐卖给盐行,一斤能卖二十五文,你要十斤,那便是二百五十文,够买你这破汤粑二十五碗了!三碗汤粑便要我们十斤盐,你是把我们仨当成那白痴的二百五吗?”
杨氏上前将宋回泠护在身后,朝三个挑夫赔笑道:“三位兄弟,莫动气,莫动气,大家都是出门求生活的,谁也没想占谁便宜。”
“她这还不叫占便宜,就差明着抢了!”
杨氏焦头烂额,开始后悔为何要答应宋回泠陪她一起来出摊,三碗汤粑换十斤盐,脑袋瓜一点也不清明,这还怎么做生意?
杨氏抬起手臂将宋回泠护在身后,可宋回泠却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放了下去,看向摊前的三个挑夫,不疾不徐道:“三位大哥,你们看这样成吗?盐行二十五文收你们一斤盐,我花三十文买你们十斤盐,顺带免费送你们三碗汤粑,这样你们身上仅剩的铜板就能留着了。如此实惠的买卖,你们可别说是我占了便宜。”
黔中当地不产盐,要想吃盐,得靠挑夫从邻省挑来,这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路途艰险无比,是以黔中盐价奇贵无比,挑夫卖给盐行的价是二十五文一斤,可盐行实际售卖出来的价却是六十文一斤,翻了一倍还多。
宋回泠出三十文一斤买盐,再免费送三碗汤粑,看似亏,实则赚大了,最关键的是,近段时日黔中食盐更加紧缺了,盐行的盐都只卖给达官贵人,她就是愿意出高价,也买不到盐,贺家已三月不曾吃盐了,长期缺盐,对她的身体有害无益。
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挑夫面色松动,宋回泠的提议很让人心动,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杨氏觉得心虚,眼珠子在不停乱转,看看挑夫,又看看宋回泠,心中想的是,这位大哥可千万别听她儿媳忽悠,她儿媳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明摆着要空手套白狼,要是他答应了,她和儿媳又掏不出铜板,今日怕是免不得要遭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