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午苑,是章氏最后一步求生棋。
昨夜如此,她心底不是没有怨恨,甚至想过拉着聂广一了百了,可这些想法暂且压制,她自认为还不算走到末路。
既然聂广不肯改变心意,那就让桑家女改变心意。
她不信桑氏真能为了一个聂广如此,桑家女嫁的人是聂策,即便聂广再强,也还不至于能比得过更年轻的聂策。桑女和聂广不过露水情缘,若从她这处下手,说不准还能有转机。
“你这话如何说?”桑家女脸上已不复方才的笑意。章氏轻声一笑,“你以为你刚入府那会,我为何要那般同你亲络?不过受他指使,更方便进午苑来动手脚罢了。”她抬首环顾堂屋顶梁。
“当初那杯被下了毒的合卺酒,你本来也是要喝下的。真没想到如今你还同聂广好上了,真是蠢啊!”章氏将视线放平回来。
桑陵遂对视上她殷红的眼眶,“什么下了毒的合卺酒?”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那从娘家带过来的婢女,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奸杀。你们新婚当日,聂广在合卺酒里下毒,本是要毒死你和聂策的。是你那婢女多事,将酒壶拿走,才被他手下人沉井而亡。若非你自己的人替你挡下,你早就被他杀了。现在知晓了这些,你还要同他好吗?”
即便这个答案早已知晓,但当再一次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桑陵仍旧控制不住的悔恨、自责,她感觉自己垂放膝上的双手都在发颤。如果,如果她当夜没有叫雅女出去打水;如果她新婚前没有恍恍惚惚放任自己嫁进聂家,雅女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你的一面之词。我如何能信?”
就听章氏轻轻一笑,“我不知道大嫂是如何同你说的。不过若当真为那奴仆奸杀,想来也有诸多疑点罢。那口井就在这屋后。”说着,她直指向后室,语气凛冽,“都是嫁过人的女子,新婚夜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数。礼成后新郎官在外招待来宾,新娘同贴身婢子候在喜房,若有一人出去,这屋内再安静不过,何况就在屋子后头,还是被奸杀。你身处喜房,如何能不知晓?即便不知晓,喜房前后院皆有来往之人,又为何无一人察觉?”
是啊。——桑陵心下默默跟着念了一句,这些明晃晃的不合理之处,她早就洞察,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就算凶手就在自己面前,也仍旧要费尽心思才能谋求到一点所谓的公道。
“只因那人是有些身手的。”章氏继续说,“而两府内,有身手的人又如何会被安排到后院?那些武夫家丁,不是看守外院,便是在三进偏院那样的下人房。他能潜伏于此,只能是顶上有人刻意安排。”
一口气说完,章氏似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你觉得,整个侯府内,谁会使出这样霸道狠毒的手段?二嫂巴不得将自家人送到玄文枕边,早些拿回掌家权;三嫂除了她儿子,可见管过别的?害人者总不可能是老爷子和大嫂罢。”
“那么你呢?”桑陵眯了眯眼眶。
章氏冷笑一声,“侄儿媳妇,你嫁进这府邸也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知道你四叔一家在这里的地位?除了四夫人这个空名,太公和大嫂可又给过我半点权力?靠我自己,哪里能弄来一个有这般身手的人,一路逃过大嫂和她手底下那一棒子老媪奴仆,新婚夜潜入她儿子的院子里杀人?”
有理有据,章氏的话实在挑不出半点毛病,早春穿堂风摇晃了灯前纱帐,案几后的人唇边浮现浅浅嘲弄,“四婶婶你既同大哥好,为何要来我面前说这些?你若想要挽回他,不是更应该去同他交涉吗?”
除非是早就争执过了,不过几次三番纠缠下来,最终无果罢了。
闻言,章氏眼神三分空洞,嗫嚅片刻,似乎想要回答,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桑陵就在这把亦燃亦灭的柴禾里,添上了最后一把火,轻声说,“我是不可能同他分开的。”
“为什么?”章氏只觉心口有一块大石头沉入井中,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浸湿她一身。
“四婶婶,我与大哥早已交换心意,断不可能因为你的挑拨而分开。”桑陵冷言道,“至于你今日在这里说的话,我也会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大哥。”
“你!”章氏所有的话被堵在口中。
来此之前,她就已经算好了所有可能的结果,她料到以桑女的聪慧,必定要纠缠许久,但只要她和盘托出所有道理,她相信桑女无论如何也会松动。
未必涉及了自身性命的事,她还能不同聂广生了嫌隙?
还是说她是在逞强,桑女得意了这么久,想来也是不肯轻易放下姿态的。章氏思索少倾,柔荑轻搭凭几,“我今日来,本也不是同你逞口舌之快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是不忍心你受骗其中罢了。”
“四婶婶你错了。”桑陵眉眼柔和,不紧不慢,“便是大哥心中有恨,归根结底针对的也是玄文,倘若真有一日——”她顿了顿,袖中手紧撺着纱布,“若真有一日玄文不在了,大哥也自会护我周全。毕竟,我一介女子,并没有地方威胁得到他。”
章氏不禁愕然,也不曾想到桑女竟当真在聂策和聂广之间选择了聂广。她究竟看上了聂广什么?能不惜设想到这一步?!
“你还真是比我想得更狠毒,玄文是你的丈夫!”
“时辰不早了,也该要去请安了。”桑陵就快速搓去了手心的汗珠,不欲再多语。卫楚审时度势上前搀扶。章氏只得迅速站起身,快速道,“聂策将来位极人臣,桑陵,你何苦还要抓着阿广?”
“人的心又何尝说得清楚呢?四婶婶,你不也是如此吗?”二少夫人说完便走到了廊下,火钟里传来“咚”的一声,震得人心发慌,章氏只得快步追上去,只可惜她身边那几个奴仆蹿上来得更快,其中两个男子更是直接挡在了她身前。
“桑陵,你再好好想想。”她只得拔高了语调,强撑镇定。
却只见桑女回眸看了她一眼,“接下来的话,你自管去和大哥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