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传个话。”南宫温若将把暖手炉放在凭栏上,一手捻了一点鱼食扔到了湖里。
平静无波的湖面瞬间掀起一层层涟漪。
入冬多日,这月波水榭的鱼早已没了。
檀儿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在做什么...
“建宁五年,繁州贪污案。本宫有将军此肱骨,乃本宫之幸、大晟之幸。”
檀儿听罢,她抬头看着南宫温若,神情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过,她并未等到南宫温若的解释,只见人反手将手里剩下的鱼食悉数掷于水中,神情中恍过一丝冷漠,头也不回地回了小楼。
檀儿行礼后,抬头看向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越来越看不透南宫温若了。
尤其是南宫凌危身死后,接回灵柩后的第一夜。
半夜守灵,烛火昏暗,冷风刺骨。
一片黑暗,周遭乌鸦嘶鸣声肆虐。
跪在地上的南宫温若忽然发了疯似的掀翻了身前的铜盆,烧得正旺的纸钱在灵堂纷飞。
如同金色蝴蝶瞬间落幕,化为一道道泡影。
一身素衣的女人泪痕在眼尾格外明显,她忽然一笑,旋即微微侧头,命人将早已封死的棺椁打开。
跪了一地的南宫氏忠仆,纷纷哀求,“姑娘!不可啊!将军已去…”
“开棺。”南宫温若双拳紧握,双眸布满了红血丝,在黑夜中格外瘆人。
她瞪着哗啦啦跪在地下的人,咬着牙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对着南宫氏仆人说着。
众人无法拒绝,无人改变她的决定,最终拗不过南宫温若…
她亲眼看到了父亲惨状,竟出奇的,没有任何反应。
大概从那时起,南宫温若就变了。
檀儿想着。
她走到前厅,司鸣翊一袭淡色衣袍,上好的墨狐大氅披在身上,衣角处有一点灰色的泥点,不知从哪里蹭的。
他淡漠的扫了一眼众人,遂坐在一处角落品茶,周围围了不少人,不知在谈论什么。
这场丧仪,南宫温若将其办得极为盛大。
朝中半数人都过来了。
檀儿穿过簇拥的人群,对司鸣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道:“越王殿下,县主有句话让奴婢代为传达。”
司鸣翊放下手中的茶,目光幽深,扫了一眼环绕在他身边的众人。
大臣们会意,纷纷拱手告退。
如今朝中势力早已今非昔比,司鸣翊不知不觉地俨然成了朝中最炙手可热的王爷。
朝臣们是有眼力见的。
“建宁五年,繁州贪污案。本宫有将军此肱骨,乃本宫之幸、大晟之幸。”话落,檀儿拱手一礼,脊背笔直,缓缓起身。
司鸣翊胸腔震动两下,食指骨节抵在温凉的上唇,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在笑,可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暖意。
他抬抬手,饶有兴味地转着左手拇指上成色极好的翡翠扳指,声音沉沉的,“去告诉县主,她赢了。”
建宁五年,繁州贪污案,太子司允贤被亲信构陷,难以自证,东宫之位岌岌可危,南宫凌危暗地查清真相,还司允贤清白。
此事隐秘,不过东宫与南宫家知晓。
司鸣翊想着,父亲欠南宫家的,总是要还。
终于挨到傍晚,南宫温若被檀儿扶着,面色苍白地从小门出现在正厅。
她看上去憔悴极了,仿佛泪都已经流干。
众人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毕竟,南宫凌危活着的时候南宫氏可是如日中天,如今他死了。
这南宫氏也算是彻底完了。
南宫温若微微低头,款款行了一礼,声音中满含悲戚,哽咽道:“今日,是父亲葬礼,多谢诸位亲朋前来送父亲最后一场...”
不等她说完,司鸣翊与司允非具是一身素服,站了出来。
司允非道:“南宫将军是大晟肱骨,为大晟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故去,小王与越王亦悲痛不已,特此来送将军最后一场。”
话落,二人具是朝南宫凌危的棺椁深深一拜,随即恭敬地站在棺椁两旁。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说。
是日傍晚。
不知是不是上天有心帮助南宫温若。
去的路上,天空异常昏暗,冷风刺骨,大雪纷飞。
不少百姓本着是去看热闹的,毕竟对大晟贡献大的臣子,若是故去,按照惯例圣上一定会下旨追封。
“哎你说奇不奇怪,这南宫将军故去,圣上竟然没下旨追封?”
“谁知道呢 !这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圣上对南宫将军的宠信是真是假?”
“这话可不能乱说,议论皇上可就不好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顾不得冷了,一边哈气跺脚的,有的时不时搓手,都在等下葬的队伍。
等队伍款款而至,最先看到的人都惊呆了。
一衣着华贵的男人忙拍拍旁边的同伴,忍不住出声道:“那不是定襄王和越王吗?他们怎得站在南宫...”
旁边的人也是震惊不已,他的手颤抖着指向送葬队伍的方向,结结巴巴道:“皇...皇子...皇孙扶棺!”
扶棺者需为死者之子,历代臣子中,只有大晟开国皇帝高祖结拜义弟仙逝时,是当时的五皇子扶棺送葬的。
他们没想到南宫将军竟能得此...
登时,周边观礼者议论纷纷。
都不知这皇帝到底是何用意。
待南宫温若携队伍走过时,众人一睹皇子扶棺,加之天降大雪,一个孤女抱着父亲牌位无声流泪,唢呐哀戚。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跪下来痛哭大喊:“大将军戎马一生,保家卫国,大晟百姓恭送将军!将军一路走好!”
声音嘹亮又悲怆。
不少人被情绪感染,潸然泪下。
“是啊!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天降大雪啊!”
不知 从何处冒出来一群人齐齐跪了下来,面色绯红,哽咽又激动,说话的时候白气吞吐,“大将军!多谢将军为西北鞠躬尽瘁!小民等从西北日夜兼程赶来,特来送将军最后一程!”
众人无不惊叹,没想到竟有人专程从西北来。
百姓们沉浸在悲痛的氛围里,沿路之人竟纷纷跪了下来,嘴里高喊着:“恭送大将军!”
南宫温若全身冰凉,抱着父亲牌位的手都已冻僵了。
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渐渐的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