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男人手臂还维持着半搂的状态,垂眸望着空空如也的臂弯,嘴角扯起若隐若现的弧度。
指尖残存的体温,空气残留的味道,横跨着时间与思念,令他陌生又熟悉。
太久了,久到他经常会以为曾经的不过是一场梦。
“你是谁?”
苏挽歆厉声地质问穿透弥漫的浓雾,穿破十年的光阴,直冲他而来。
她的声音褪去青涩与稚嫩,与记忆中格格不入的一切,无不在提醒着男人,她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当记忆与现实重连,跨过时间的鸿沟,越过距离的阻碍,脑海中有关于她的一切在更新迭代。
她终于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苏挽歆久久未能得到对方的答复,脑中已经清晰地罗列出好几种解决掉他的方案,只是现在的她有心无力,通过刚刚脱身时的试探,她心知能成功的概率并不大。
但,眼下唯有放手一搏了。
她抬手摘下染尽斑斑血迹的头盔,发丝因汗水紧贴着脸庞,眼神中充满坚毅与狠决。
忽然,男人身后的方向传来异动,是轮胎在高速行驶时发出的摩擦声。
苏挽歆身形一滞,如果来人不是她的救兵,那她恐怕凶多吉少。
此时,车子的灯光强势而来,穿云破雾,顷刻间周围的一切无所遁形。
背光而立的男人,纹丝未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苏挽歆,眼波无声的流转中泄出一尾泛红。
感受到腕中手表的震动,是救兵即将登场的信号,苏挽歆如释重负,强弩之末的神经与躯壳终于得到喘息。
一道强烈又炽热的目光随之拨开云雾,扑面而来,赤裸裸地驻足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
他竟然还没走,难道也有帮手?
苏挽歆血色尽失的唇瓣微抿,抬眼间迎着亮光,轻而易举地撕碎雾与夜的面纱,对上他的目光。
男人站在她正对面,竟无意间替她挡住直面而来的刺眼灯光,光晕在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后四散而开,却赶不走他身前笼罩的阴影。
整个人,半阴半明,似神似魔。
除了越来越近的车队,苏挽歆可以肯定四周并没有再出现其他人。
面对突然出现又行事诡谲的男子,她满腹的疑惑,不过,至少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敌意。
眼下的阶段,少一个敌人也好过多一个劲敌。
思虑间,男人不知何时动了,正背光向她走来,步履从容,气定神闲。
在距离的拉近中,阴影散去,他的脸也在苏挽歆的视线中愈发清晰。
金发浅瞳,傲人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骨几乎与眉骨呈现九十度的夹角。
一眼,苏挽歆便知他是混血。
这样的骨相,堪称是顶级,万里也难挑一。
她心中划过一丝惊艳。
下一秒,又瞬间消失殆尽。
周围的空气沾染了他身上的味道,橘子味与烟草味杂糅在一起,清新又熏人,铺天盖地,霸道又强硬。
苏挽歆受不了如此复杂又矛盾的气味,下意识地别开脸庞,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张脸配上这味道,太突兀也怪异了。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排斥,男人眼眸一震,脚步骤停。
他停在离苏挽歆半米外,嘴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薄唇微张,缓缓地说出四个字。
“好久不见。”
苏挽歆闻言立刻转头,循声望去,对上他含着笑意的浅棕色眼眸。
这样的眼神,好熟悉。
因为,唐樾琛看向自己时,也类似是这样的眼神。
一个柔情脉脉,一个强势浓烈。
车队已然抵达停车,祈二率先跳下车,其他人也紧跟其后,他们手中的枪支瞬间瞄准男人,又因男人离苏挽歆实在太近,而不能贸然行事,只好伺机而动,并等待她的指令。
男人完全不在意身后的众人,在苏挽歆愣神之际,他身形一动,烟雾弹立刻在祈二他们眼前炸开,这种特制烟雾弹是连他们改装过的车灯也无法驱散的。
这时的男人已然来到她的身侧,她心中暗骂一声,大意了。
身体本能地做出防御姿态,可男人只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并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个东西,就消失在随风飘来的浓烟中。
“我叫商淮熠,你要记住。”
等祈二他们冲出浓雾,来到苏挽歆跟前时,只见她手捧着一个盒子,盯着里面的东西,神情晦涩。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颗药丸,苏挽歆轻轻一闻,便知这是用治疗徐父所需的药材研制而成。
药方她只给了徐柏野一个人,而他没理由会出卖自己,也来不及做这一切。
可眼下,寻找药材的信息才刚刚放出,这个男人已经将解药送到她手上。
证明他不仅知道徐父中毒的事情,还更比她先一步知道徐父中的是什么毒,并提前收集到药材,研制出解药。
而且他能出现在这里也绝对不是巧合,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送解药?
还有他的眼神,太滚烫太深情,不像是作假。
单凭他这张脸,自己就没理由会忘记,况且她暗自翻遍所有记忆,也完全找不到这号人的存在。
她对天发誓,是真不记得在哪里给自己的惹得桃花债。
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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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原定的计划,今夜商承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临时决定提前回国。
他实在是无法再等待,哪怕只是一天的时间。
商淮熠本来打算来一出英雄救美,将受伤的苏挽歆带走,可惜她并没有成功晕倒在他的毒雾中。
后来,看出她的排斥,他打算换个方式,慢慢来。
至少,给她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做事向来信奉雷厉风行的男人,也愿意为了所爱改变原则,徐徐图之。
“主人,苏小姐已经安全回到家。”
“嗯。”
“段卓涛那边...?”
“跳梁小丑罢了,不用管他,但如果涉及到她,第一时间告诉我。”
“还有查一下,当年她师傅的死。”
“是,主人。”
商淮熠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盯着自己掌心向上的右手,大拇指与食指轻捻着互相摩挲,似是在回味着什么,几缕金发垂落到额前,眉宇间终年不化的冷峭,在此时已悄然融化。
鹤一在他身侧悄悄抬头,看到这一幕,身形微顿,低头掩下眼中的诧异,默默离开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见主人露出这样的神色。
温情,柔和。
窗外忽至大雪,气温骤降,可商淮熠的心时隔十年,再次迎来明媚的春。
“苏苏,期待下次见面,能亲眼目睹你的真容。”
“一定,十分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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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的唐樾琛,不停地做各种碎片化的梦。
梦到有人在追杀,梦到他被逼到跳崖。
梦到一个冷酷的小女孩,她将自己救了回来。
梦在小女孩的照顾下,他身体渐渐好转,而小女孩的冰山脸也慢慢融化,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她学会了笑。
那天,他笑得比小女孩更开心。
梦到他坐在石凳上,手中紧张不安地拿着一束亲手摘选的小花,似乎在等什么人,直至小女孩的出现,他将花束递给了她,满怀期待地想再次看到她的笑容。
梦中的自己,好像一直在想尽办法地逗小女孩开心。
为什么??
那个小女孩是谁??
为什么送花这个场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哪里呢??
是...是在挽挽的画中!!!
一个梦连着一个梦地接踵而来,完全不给他喘息消化的时间。
又是一个梦,他与小女孩拉钩,约定好长大后,就娶她为妻,两人幸福的模样竟比天空的太阳更加夺目耀眼。
接着下一个画面便是他抱头痛哭,撕心裂肺,因为小女孩毫无征兆地离开了,一切地一切仿佛是他做了一场梦。
最后一个梦,他在离开森林时,忽然被人从身后偷袭,再次醒来便回到A市,同时也失去了这一段记忆。
是谁偷袭了自己??
这些到底是梦,还是自己的记忆???
那个小女孩真的是挽挽吗??
如果是,这十年...
唐樾琛不敢往下细想,也没给他这机会,再次黑暗淹没他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