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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只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生物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一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狂兽。

真奇怪啊,这种形容词一般是给他自己用的,偏偏现在在这人身上也不见得违和。

千劫身上的力气还有的是,但却再也遏制不住那种生命位阶上的恐惧,这种压倒性的弱势感令他的每一个动作不管怎么优化都显得不自然。

高级的猎手会选择以猎物的样子出现吗?

在以前,在没有见到这个人之前,千劫一定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认了。

……

凯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好过,在与千劫毫不留情的厮杀里,越来越多的力量在他的躯壳里涌动,而且它们连绵不绝。

火焰,刚刚他还有点眼馋千劫的火焰,现在他的身体上也有了,它们燃烧着,带来和痛觉一同变得清晰敏锐的强大威能。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棒了,整个人都如同柴薪一样全面投入鏖战之中,任由躯壳崩解,但释放出来的光明和力量却越来越璀璨。

抛去不必要的防御和招架,硬生生的凭借肉体抵抗冲击和伤害,然后拼尽全力还回去,这种至高无上的属于生命的浪漫,太棒啦!

形神具备的一击必杀,自周围用拳脚堵死的退路,火焰对火焰,战士对战士……

曾经被轻视的愈合能力此刻展现了它几乎永动的悖论属性,只要凯文身体里还留存一丝能量,那他就绝对不会倒下。

这种程度的韧性,使得他完全可以笑着承受千劫穿胸而过的重拳,然后再精准而狠辣的还回去一记同样贯穿其身体的刺掌。

血肉横飞之间,伤口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焦黑的味道,随后,凯文身上的伤口愈合,千劫身上的伤势则一步步累积。

在不知道第几次见证日落的时候,谁胜谁负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当最后的力气都被消耗,耳边传来阿波尼亚的声音倒也显得格外动听。

——————

“您醒了……”

阿波尼亚静静的看着床上那全身被用绷带裹住的青年,为他解开手上的束缚。

“嗯,给你带来麻烦了,非常抱歉,哈哈……”

凯文一点点解开上身的绷带,看着其下光洁而没有任何伤口痕迹的躯体,礼貌的向面前的修女小姐道谢以及致歉。

“不必客气,凯文先生,您和千劫之间的事情到此为止好了,如果真有人要负责的话,是我没有及时到场阻止的错。”

阿波尼亚浅浅的笑着,但凯文分明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点愉快的情绪。

“请,妥善的利用您身体中那可怕的力量。”

“从今天开始,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离开这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是逐客令。

阿波尼亚很清楚倘若对方再次和千劫发生冲突,那么她很可能和这次一样难以处理后果。

已经有太多人关注这所疗养院了,这不利于对真正病危患者救济的开展。

“修女小姐,很感谢您这么多天的照顾。非常抱歉,我为这里带来的太多不便……”

“只是,因为记忆不全无法控制力量的我,真的有回归正常生活的资格吗……”

凯文也不多言,只是把视线投向房间敞开的门,望着那处于视野之外的走廊尽头。

“或许,尽快离开才是我应当做的事情。”

这话说的相当平静,阿波尼亚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准对方到底是诚心诚意还是以退为进,只能用她美丽的眼睛注视着青年的脸。

让面前这个不安定因素离开,真的是最优解吗?让一个记忆不全且掌握强大力量的人走向外界,难道不正是不负责任?

黄昏街容不下他,这不是问题。

他容不下黄昏街,这才是问题。

千劫到底是个老实的孩子,不可能真的展开力量宣泄情绪,况且在戒律的规束下,他并不暴戾。

但这位凯文先生,不仅身份成迷,还完全没有一个能压制的手段,阿波尼亚能感觉他受到戒律的影响非常小,在能力范围内仍保留极大的自由度。

看起来简单的选择,根本就没有选择。

之所以还能客气的推脱,只是双方都很有礼貌,掌握着言谈举止的艺术罢了。

在那一双返回湛蓝的眸子忧郁的视线下,阿波尼亚低下头,悄悄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收容问题少年,维护世间和平的任务尚未成功,她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戒律管不了的就不去管吗?注定救不了的人就不去救吗?那她这个根本就不信神的修女算什么,要像个过客一样袖手旁观吗?!

“当然…如果您愿意遵守这里的纪律,这里也可以暂时成为您的容身之所。”

“那真的是太好了,感谢您的帮助。”

他像个小狐狸一样笑着。

——————

记忆还是模糊不清,也依旧是不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可这些东西就和身上的力量一样,虽然弄不清原理,好用不就行了。

凯文已经在阿波尼亚的疗养所待了两个月,这期间里除了被阿波尼亚要求规范作息,不许动武以外,剩下来的说实话还不错。

他和千劫成了同事,两人工作日一起去码头那儿搬东西赚外快补贴家用。

千劫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干起活来是一点也不马虎,那身远超常人的力气在工作上得到了充分发挥,他甚至能扛着集装箱到处跑。

凯文有样学样,也暗中摸索发力技巧,尽可能精细的控制自己那破坏性的力量,跟着千劫也不多说什么,只当自己也是打工人。

两人的关系其实不错,千劫是那种很武断也很直白的人,凯文呢也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所以除了口头上互相“赞扬”,倒也没怎么冲突。

按千劫的话来说,他这人和阿波尼亚一样烦,但至少实力“还行”,勉勉强强能算半个工友。

另外,男人的友情是打起来的。

下班了以后,两人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也瞒着阿波尼亚经常私斗,约束了手段,仅是拳脚相加都能让俩人热血沸腾,权当发泄一天的无聊。

凯文其实不是那么热衷于战斗的人,但没办法,似乎是他想要挖掘那些失落的记忆就必须要足够的精神刺激。

估计是战士的本能吧,他早就发现和千劫打架的时候自己总能想到许许多多的盘外招,一来二去他能想到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

千劫呢,也乐的有不怕死的人能陪他练手,和凯文这打不死的小强平白无故多了许多共同语言,自然是负责到底,隔几天就送他一顿。

日子在平静中度过,对于凯文来说,失去记忆的自己多了两个能一起生活的家人;千劫呢,对于这个和阿波尼亚一起管束自己的家伙,只觉得这对倒霉玩意儿虽然烦,但也能活。

阿波尼亚她一直都是那一副温柔的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似乎也没什么意见。

唯一称得上二人交流的,是她每天晚上都准时用能力让凯文早早上床睡觉,这种行为风雨无阻。

凯文从一开始的难以理解到后来的足够习惯,再到最后形成早睡早起的规律作息…修女小姐在关照他身体健康方面功不可没。

时间长了,凯文对于这所疗养院的认识也清楚了很多,虽然阿波尼亚对于患者的描述永远模糊概念,但长期见证之下凯文也知道了这些病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似乎是被不明的病毒侵入性感染了,一开始呈现出狂躁,再者表现出来虚弱,最后整个人在一片痛苦中艰难的死去……

这是这个时代独有的疾病,常人避犹不及,唯有阿波尼亚这修女像是傻了一样把患者接到疗养院里,为他们提供看护。

不仅不向他们索取医药费用,反而尽可能利用缓释药品让他们温和的度过生命的最后周期。

凯文的直觉告诉他,这所谓的疾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虽然记忆残破不全,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来自于生物本能的抗拒和厌恶。

“阿波尼亚,他们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

“阿波尼亚,他们还有救吗?”

“没有……”

“阿波尼亚,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吗?”

“或许吧……”

终于有这么一天,在看着病床上一位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即将结束生命,凯文忍不住了。

望着那爬满狰狞紫色纹路,血管青筋暴起的娇小身体,他鬼使神差下用指尖抵住那孩子的额头。

“愿神哀怜此身……”

他单薄的吟诵着,呼唤着那不知道真名的,曾给予他恩赐的,高高在上的——神。

他所希求的,是能终结这致命苦痛的赐福,是否定如此恶疾的疗愈。

阿波尼亚看着他这么做,行了一个标准的神职礼仪,她带着侥幸心理,任由他去触碰那即将死去的可怜孩子。

她曾无数次尝试阻止这可悲的命运,但也因此无数次目睹人类的生命在灾厄下无可奈何的消亡。

就让他按他的想法去做吧,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那么就可以去尝试,毕竟…还有什么可拯救的呢,还有什么可挽回的呢。

金绿色的光芒自他触碰孩子额头的指尖导引,笼罩那瘦削无力,毫无血色的身体。

然后,那紫色的病魔随着他的祈祷逐渐褪去,不识真名的神眷顾了祂的信徒……